陆二婶把一碗滚烫的鸡蛋羹,“哐”地一声墩在儿子陆大柱面前。
“吃!趁热吃!好好给你那榆木脑袋开开窍!”
陆大柱正埋头给一个熬酱的木桶换新铁箍,头都没抬,瓮声瓮气地回了句。
“娘,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陆二婶两手往腰上一叉,甩手把一张叠成方块的照片拍在桌上,“我把话撂这儿,明天这个,你必须去!你要是再敢给我撂挑子,我就直接吊死在你屋门口,看你以后出不出门!”
陆大柱手里的活儿总算停了,他拧着眉头抬起头。
“娘,你又来这套。我说了,我不想去,作坊里头忙,没空。”
“作坊忙?作坊再忙,有你娶媳妇儿的事大?”陆二婶的火气顶了上来,指着那张照片,“你自个儿瞅瞅!姑娘叫李翠莲,隔壁李家庄的!正经高中毕业!在镇上广播站上班,那小嗓子,甜得能掐出水来!人家姑娘说了,不图咱家一分一毫,就图你人老实,有份正经活儿干!”
陆大柱就扫了一眼那张模糊的黑白照,又低下头,继续跟手里的铁箍较劲。
“老实人多了去了,让她找别人。”
“你这个犟驴!”陆二婶一口气没上来,扬手就要往他背上招呼。
“行了!”一直蹲在门口抽闷烟的陆二叔终于开了腔。
他走进来,捻起那张照片瞅了瞅,才沉声开口:“大柱,你娘这话糙理不糙。去见一面,就当是去镇上赶个集,有啥?能聊两句就处处看,聊不来就拉倒,没人按着你的头。可你要是不去,那就是当面打人家姑娘的脸,更是打你爹娘的脸。”
陆二叔把烟锅头在门槛上磕了磕,语气重了几分。
“咱们家现在在村里好不容易能挺直腰杆做人,你可不能让外人在背后戳咱家脊梁骨,说咱陆家的儿子一发达,就瞧不上乡里乡亲了!”
这话,比他妈一哭二闹三上吊管用一百倍。
陆大柱最怕的就是给家里抹黑。
他闷声不吭地坐了半天,手里的活儿也撂下了,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陆大柱天没亮就被他娘从被窝里薅了出来。
热水、新毛巾、崭新的蓝布褂子、一双用猪油擦得能照见人影的解放鞋,全给他备齐了。
“快点!拾掇利索了!别让人家姑娘看笑话,觉得咱邋遢!”陆二婶像个指挥官,围着他团团转。
陆大柱被摆弄得浑身不自在,特别是那件新褂子,领口浆得硬邦邦的,勒得他脖子又红又痒。
他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照了照,一个浑身都写满了别扭和拘谨的农村青年。
“娘,我穿这身不得劲,还是我那件旧的舒服。”
“不行!”陆二婶一口回绝,“就这身!精神!”
磨磨蹭蹭到了约定的时间,陆大柱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晃到了镇上的“向阳茶馆”。
他刚一推门,一个穿花布衫的中年女人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是大柱吧?可算来了!快进来,翠莲都等你半天了!”
是媒人王婶。
王婶把他领到靠窗的桌子,对面果然坐着个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梳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正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茶。
陆大柱在她对面一落座,屁股底下跟长了钉子似的,浑身僵硬。他不敢乱看,两眼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看那几片茶叶在开水里浮了又沉,沉了又浮。
“大柱啊,别害臊嘛!”王婶在一旁拼了命地找话说,“我们翠莲可是好姑娘,文化人,知书达理的。”
陆大柱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翠莲也是,你也说句话呀。”王婶又去推那姑娘。
姑娘连头都没抬,只是也轻轻“嗯”了一声。
场面尴尬得能把人冻住,空气里只剩下王婶干巴巴的笑声在回荡。
陆大柱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就这么干坐着,耗到时间就走人,回去也能跟爹娘交差。
王婶说了半天,见这俩人都是锯了嘴的葫芦,也泄了气,只好找了个续水的借口赶紧溜了,把地方留给他们。
她一走,屋里更安静了。
陆大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那身该死的新衣服摩擦皮肤发出的“沙沙”声。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的时候,对面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姑娘,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大柱一愣,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姑娘也正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弯成了月牙,嘴角一勾,笑得特别促狭。
“陆大柱,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闷葫芦。”
这声音……
陆大柱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李翠莲!
“你……你是……李小翠?!”
“总算认出我了。”李小翠单手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他,“我还以为你当了技术骨干,早就不认识我这个小学同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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