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试的规模远非小小的青浦县可比。
考场设在府学宫旁的贡院，灰黑色的高墙透着森严肃穆的气息。天还未亮，贡院外已是人山人海，灯火通明。
各州县汇聚而来的童生，加上送考的家人、仆役、看热闹的百姓，将偌大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兴奋、焦虑、还有各种食物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我的天爷！这么多人！”张铁柱扛着李明的考篮，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感觉一阵眩晕，“这比咱青浦赶大集还热闹十倍！”
忠叔护在李明身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低声道：“少爷，跟紧老奴，莫要走散了。”
李明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棉袍，目光沉静地望向贡院那两扇巨大的、漆成暗红色的龙门。
这一次，他心中少了几分初临县试时的忐忑新奇，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沉稳。府试共三场，每场一天，连考三日，内容依次为帖经墨义、诗赋、策论，对考生的基本功、文采和经世致用的能力进行全面考察。
经过漫长的排队、唱名、验明正身、搜检，李明终于随着人流走进了贡院大门。
搜检之严格远超县试，衙役们板着脸，将考篮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翻来覆去地检查，笔墨纸砚要验看，带的干粮（面饼、肉脯）要掰开细看，甚至连衣服的夹层、鞋底都要捏一遍。张铁柱精心准备的“防作弊预警系统”显然没派上用场，倒是他藏在考篮夹层里的几块李明爱吃的桂花糖糕被衙役搜了出来。
“此乃何物？”衙役捏着糖糕，一脸严肃。
“回…回官爷，是…是点心。”张铁柱结结巴巴。
“考场之内，只准携带规定饮食！此物没收！”衙役大手一挥，毫不留情地将糖糕扔进旁边的筐里。
张铁柱心疼得直咧嘴，小声嘟囔：“我的糖糕……明哥儿下午饿了咋办……”
李明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无妨，有面饼就好。”心里却暖洋洋的。
穿过戒备森严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由无数狭窄号舍组成的巨大考场。号舍一间挨着一间，像一排排蜂巢，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每个号舍仅容一人，三面是墙，一面敞开，内设两块木板，一高一低，高的当桌，低的为凳，别无他物。凛冽的寒风在号舍间呼啸穿行，带来刺骨的寒意。
李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号舍——玄字叁拾柒号。位置不算好，正处于风口。他放下考篮，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起来：铺开油布垫在木板上防潮，取出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将带来的面饼、清水放在角落。
看着这方简陋、冰冷又无比重要的“战场”，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铛——！”一声悠长而洪亮的钟声响彻贡院，宣告第一场帖经墨义正式开始！
试卷发下，李明凝神看去。题目果然比县试深奥不少，不仅考察对经文本身的记忆，更侧重对文意的理解和细微差别的辨析。
例如一道墨义题：“‘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请析其义，并言后世对此论之得失。” 这不仅要准确解释原句意思，还要有对后世政治实践的简单评述。
李明心中大定。这些内容早已烂熟于心，理解也经过“守拙斋主”的点拨和周教谕的锤炼。
他提笔蘸墨，手腕沉稳，一行行清晰工整的小楷跃然纸上，引经据典，阐释清晰，观点虽中规中矩但扎实无比。过目不忘的能力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优势，那些繁复的经文、注释如同清晰的画卷在脑中展开，让他答题如行云流水，速度远超旁人。
答完题，时间尚早。李明并未急于交卷，而是闭目养神，脑中复盘答案，确保无遗漏错讹。寂静的考场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一些不太和谐的细微声响。
斜对面的号舍里，一个身材微胖的考生正抓耳挠腮，满头大汗。他偷偷摸摸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卷得极细的“微型书”，哆嗦着手想翻开瞄一眼。
李明眼尖，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叹：“这位仁兄，胆子也太大了，这贡院里的监考官和巡场衙役，眼睛可都毒得很。”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名面无表情的巡场衙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胖考生身后。其中一人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了他拿着“微型书”的手腕！
“啊！”胖考生吓得魂飞魄散，惊呼出声。
“大胆！竟敢夹带舞弊！”衙役厉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考场里格外刺耳。
“我…我没有…冤枉啊…”胖考生面如土色，徒劳地挣扎。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带走！”衙役毫不客气，夺下那卷微型书，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的胖考生拖出了号舍。整个考区瞬间弥漫开一种更深的压抑和恐惧，不少考生脸色发白，握笔的手都在抖。
李明收回目光，心中波澜不惊。舞弊是自绝前程，怨不得旁人。他再次检查了一遍试卷，确认无误后，才在钟声再次响起时，平静地起身交卷。
第二场诗赋，题目是《赋得“春风又绿江南岸”得“新”字》。这是一个命题诗赋，限韵“新”字，要求五言六韵。
看到题目，李明嘴角微扬。这题对他而言颇有优势。
他本就生长在江南水乡，对“绿”字所蕴含的勃勃生机感触尤深。
更妙的是，他前几日刚在积微斋翻过一本前朝江南风物志，其中对早春景致的描绘极为生动。过目不忘的脑海里，那些鲜活的意象瞬间翻涌而出：破冰的溪流、抽芽的柳枝、衔泥的新燕、细雨滋润后绒毯般的草色……
他并未急于下笔，而是闭目沉吟片刻，将那些意象在脑中反复组合、提炼，力求在工整的格律中写出新意和神韵。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光华流转，提笔挥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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