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的双臂猛然收紧,仿佛想用自身滚烫的龙血体温将那正在消逝的微热重新注入这具枯小的身体。他的头深深低垂,雪白的长发如垂泻的瀑流,完全掩盖了那孩子冰冷的残躯,亦遮住了他自己的面容。
整个贫民窟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行于破败棚屋间的呜咽。蓦然,一种绝非属于龙族,更不该属于大祭司的、如同垂死猛兽发出的、源自骨髓最深处的悲恸呜咽终于撕裂了压抑的空气,在跪倒的龙与人间凄厉回响!那是巨龙之心被撕裂的声音——信仰者死去在他怀中,而他所能做的,仅是无力地拥抱这最后的冰凉残骸。
泪水,滚烫如炙热的熔岩,无声地浸透了他雪白的长袍前襟,混着蜜糖和泥污,烙下永不褪去的耻辱与悲怆烙印。在这冰冷彻骨、被绝望凝固的时刻,一种灼痛灵魂的明悟穿透了数千年的信仰迷雾,清晰地烙入他意志的最底层:秩序崩溃处,暴政滋生的黑暗泥沼之中,即便是作为祭品或奴隶而存在,生命也应拥有其不容亵渎的、最低微的尊严。而那所谓的王座根基之下的黑暗与血腥祭台,必须被彻底焚毁!再以纯白之焰!
“……不。” 紧抱幼小冰冷躯体的臂弯中传出一声低语,几近呓语,却如冰冷的铁楔打入凝固的空气。白色的祭司缓缓抬起头。
泪水冲刷过的金色眼眸深处,所有悲恸的波澜都沉淀下去,只余下一种凝固的、淬火后的纯粹坚决,倒映着尼伯龙根永夜般灰蒙的天顶。
那两个失去同伴、惊呆在原地的幼小人奴,只看到那双眼睛从自己脸上平静地扫过,似乎要将这绝望深深刻进骨血。
……
当那轮仿佛浸透鲜血的残月悬挂于天际的时刻,通天的宫殿巨大门扉在刺耳的轰鸣中被缓缓推开。门后并非整齐的仪仗,而是一片死寂般的黑色浪潮。
数以万计的龙与人混杂在一起,盔甲破败,鳞片黯淡,或高或矮的身影组成了一道沉默的山脉,延展至月光无法照彻的尽头。
道路两旁,早已挤满了无数生灵。并非朝圣者,而是沉默的哀悼者。
他们是这个城市的生存者:穿着破洞麻袋布片裹身的人族枯骨、生着干涸溃烂鳞片的混血龙裔、跛足断角的龙族遗民、口器残缺只能依靠附肢拖行身体的龙族亚种……形形色色,汇成一片濒临死亡边缘的灰色浊浪。
他们像从沉船上幸存又被狂风卷至浅滩的残骸,带着淤积的泥水和深重伤痕汇聚至此。
大多数人面如死灰,眼睛深陷在颅骨的阴影里,只剩下黯淡的求生微光。腐烂的气息和哀愁的腐味粘稠地悬浮在空气之中。
当那抹纯净的白色身影在视野里出现时,这庞大、密集、死寂的群体,骤然有了极其微妙的波动。
“哗啦…”
首先是前方的几个老妪,干瘪松弛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她们用几乎无法支撑枯槁身躯的气力猛地跪倒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碎晶石地面上。那声音如同朽木撞击。
紧接着,如同枯草被无形的风压拂过,这片“灰褐色的浊浪”开始大片大片地向下塌陷。肢体接触地面的声音沙沙一片。无数卑微的躯体匍匐着,头颅深深垂向尘土。
没有喊叫,没有喧嚣,只有那无声跪拜如石落死水激起绝望的涟漪。沉重而压抑的气流席卷了每个人。
有孩子在枯瘦母亲的臂弯里因为骤然的震动而啼哭了两声,随即又被一只颤抖的、布满黑灰色瘢痕的手死死捂住了口鼻,只剩下如同雏鸟被闷死的微弱窒息呜咽在喉咙里翻腾。
白色祭司站在涌动的灰色浪潮前,脚步停顿了瞬间,那银灰色的瞳孔像冻结的湖面倒映着整片沉默的哀恸。他微微抬起下颌,面容平静无波,继续向前迈步。白色祭司袍的边缘轻轻拂过地面沾染的暗色污迹。
人群中开始有极其微弱的声音,如同风中飘散的尘埃。
“……我的大祭司……”
“……神啊……”
“……救救……”
声音细碎不成语。一些身影开始蠕动。他们缓慢地、用一种近乎榨干自己最后生命的仪式感,从怀里、从破败衣服层层裹缠的最深处,掏出了东西。
那是一只啃食得极其干净的禽类细骨头,上面沾着主人唾液反复舔舐后的油光;一把从腐土深处挖掘出来清洗干净的苍白块茎植物根须,犹带着新鲜湿泥的腥气;一块烤过但焦黑发硬的蜥蜥后腿肉干;几颗饱满但失去鲜艳、表皮皴裂的浆果……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被高高地、颤抖着举起。他们被托举着,越过一张张枯槁绝望的脸,迎向那步步前行未曾停留的白色身影。
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几乎缩成婴儿大小的孩子。她猛地向前蹭爬几步,枯柴般的手臂竭尽全力举起一小片干瘪如同皮革的蜂巢残片,上面隐隐沾着几滴暗黄色的蜜渍。
她用一种刮擦玻璃般嘶哑的喉咙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蜜…祭司大人…干净的…” 似乎害怕祭司嫌脏,她慌忙用自己的破袖子使劲擦拭那干瘪硬块上的蜜渍,却只徒劳留下更多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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