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卷被一一密封,送入灯火通明的阅卷房。
副主考官王大人,是吏部侍郎燕家的得意门生。
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那浮华张扬、刻意模仿名家风骨的笔迹中,找到了燕世藩的卷子。
他捻着自己保养得宜的胡须,细细品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口中更是赞不绝口。
“好文章!文采斐然,引经据典,深得圣人教化之精髓!此等锦绣文章,深谙为君分忧之道,当为魁首!”
他毫不犹豫地将此卷抽出,拟定为“魁首”候选,放置在一旁。
随后,他端起茶杯润了润喉,随手又拿起一份卷子。
当他看到陈平川那“以工代赈”、“甄别收编”的上策与中策时,尚且觉得此子有些小聪明,想法颇为新奇,捋着胡须的动作也轻快了几分。
可当他看到那直指“官逼民反”的下策,尤其是看到那份详实到令人心惊肉跳的数据时,他脸上的欣赏瞬间变成了惊骇。
冷汗,如同细密的虫子,从他的额角、后颈争先恐后地渗出。
“大胆狂徒!狂悖之言!”他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将卷子狠狠摔在桌上!
“此非策论,乃是谤书!竟敢影射朝政,污蔑百官,其心可诛!这是要动摇我大业朝的国本啊!”
他抓起朱笔,手腕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怒不可遏地在卷首龙飞凤舞地批下八个大字。
“言辞偏激,心术不正,不予录取!”
他将这份在他看来足以抄家灭族的“罪证”,愤然丢进了废卷堆里,然后长长舒了口气。
主考官张廷玉正在房内巡查,正好看到王大人的举动,他皱起了眉头,缓步走了过去。
目光扫过王大人依旧气得发白的脸,顺手从那堆积如山的废卷中,捡起了最上面的一份。
正是陈平川的答卷。
他先是看到了王大人那刺眼的八字批语,眼神陡然一凝。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正文上。
只看了一眼,他那张古井无波、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便泛起了波澜。
越看,他越是心惊。
越看,他浑浊的双眼越是明亮,仿佛拨开了层层云翳,露出了朗朗乾坤!
他从那犀利尖锐、力透纸背的字里行间,看到的不是什么“心术不正”,而是一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滚烫赤子之心!
尤其是那份直观的数据图表,更是让他原本微佝的背,都下意识地挺直了!
他忍不住口中赞道:“绝!绝妙!”
这等洞察时弊、切中要害的经世济民之才,百年难遇!
张廷玉缓缓放下卷子,阅卷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他一生刚正,最恨的便是党同伐异,埋没人才。
此刻,他的目光如电,直直射向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王大人。
他缓缓开口,语气威严。“此卷,当为本届第一。”
王大人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
“张……张大人……”他颤抖着争辩,“此子言辞过激,狂悖无状,若是呈上御前,龙颜一怒,我等……我等担待不起啊!”
张廷玉发出一声满是鄙夷的冷笑。“天子求贤,求的是治国安邦的良方,不是粉饰太平的颂歌!”
“若因直陈时弊之言而降罪,那这大业朝,亡国不远矣!”
老者挺直了那看似孱弱的脊背,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整个阅卷房内激荡回响。
“老夫以毕生官声性命作保,此卷,必为魁首!”
在张廷玉这雷霆万钧般的意志下,王大人再不敢多言半句,划掉自己的批语,将陈平川的卷子,与燕世藩那篇华而不实的文章并列,放在了所有考卷的最顶端。
它们将一同被呈送御前,等待着大业朝最高统治者的亲自裁决。
阅卷房内暗流汹涌,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风暴即将掀起。
而此刻,陈平川正与慕容修、张金宝坐在一家小酒馆里。
酒馆内人声鼎沸,暖意融融。
端起粗瓷酒杯,陈平川对还在担忧的二人举了举,杯中酒液映着烛火,轻轻晃动。
“等结果吧,不急。”他淡淡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会试放榜日,天刚放亮,贡院外那条宽阔的长街,便已被无声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
张金宝在人群的缝隙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盯着张贴大榜的墙壁。
“大哥一定中!大哥肯定能中!”他反复地念叨着,声音紧张,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满天神佛祈祷。
一旁的慕容修,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折扇,正一下一下地机械摇动着,虽然还保持着世家公子的风度。然而,颤抖的手和快速跳动的心,却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与焦虑。
人群的另一端,一片被家仆们强行清出来的空地上,燕世藩坐在一个木架搭成的高椅上,鹤立鸡群。
他神情倨傲,嘴角挂着稳操胜券的微笑,坚信自己那片“精彩绝伦”的策论一定会得到考官的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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