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宫含风殿内,龙涎香混着药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的暑气透不进厚重的鲛绡帐,李世民半卧在金丝楠木榻上,指节捏着素绢的力道越来越弱。
榻前青铜鹤灯的烛火明明灭灭,恍惚间映出李靖跨马西征的身影——那人总爱披着玄色大氅,在漫天黄沙里挥鞭指向天际。
"报——"内侍的哭腔刺破死寂,"卫国公...薨逝了..."
玉盏坠地,药汁在青砖上蜿蜒如血。李世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剧烈的咳嗽呛得青筋暴起。
他枯瘦的手死死攥住床栏,望着南方长安的方向,眼中泛起浑浊的泪:"快...备车,朕要...要去送药师最后一程..."话音未落,喉间涌上腥甜,染红了绣着金龙的锦帕。
长孙无忌扑通跪倒在地,白发与李世民的鬓角交相辉映:"陛下万金之躯!
从翠微宫到长安三百里,您的龙体..."他哽咽着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李靖将军泉下有知,必不愿见陛下如此!"
楚遂良捧着诏书的手微微颤抖,墨迹未干的遗诏上,"南平吴会,北清沙漠"八字仿佛还带着金戈铁马的寒气。
李世民在众人阻拦下终于颓然倒下,浑浊的目光却始终凝望着北方。良久,他沙哑着开口:"扶朕...起来。"
在长孙无忌与内侍的搀扶下,李世民勉强支起身子。
帝王的冕旒随着颤抖晃出细碎光影,他朝着长安方向深深一拜,袍角扫过冰凉的地砖:
"药师...当年渭水之盟,若非你星夜驰援..."话音戛然而止,剧烈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送别李靖三日后,含风殿戒严。李世民支开众人,只留长孙无忌与楚遂良跪坐榻前。
他枯槁的手指抓住长孙无忌的衣袖,浑浊的眼中泛起警惕的光:
"无忌,治儿仁厚..."喉结艰难地滚动,"日后若有人离间你甥舅...切莫轻信..."
"陛下!"长孙无忌涕泗横流,"臣肝脑涂地,必保太子无忧!"臣肝脑地,必保太子无忧!
含风殿内沉香袅袅,李世民斜倚在蟠龙榻上,目光扫过长孙无忌与楚遂良时,仿佛穿透了两人的躯壳,直探入更深的权谋漩涡。
帝王枯槁的手指轻叩榻边青玉镇纸,发出清越声响:"无忌,你我甥舅相知数十载;遂良,你掌起居注、谏得失,朕信得过你们。"
话音未落,殿外忽起一阵狂风,卷着残叶扑在雕花窗棂上,惊得长孙无忌猛然抬头。
李世民剧烈咳嗽几声,指节攥住锦被泛起青白:
"然权力如猛虎,朕授你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他看向长孙无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便需有人掣肘。
遂良公忠直敢谏,世积镇边关握重兵,此乃社稷之平衡。"
褚遂良伏地叩首时,瞥见帝王榻下暗藏的玄铁剑——那是当年玄武门之变时斩将夺旗的兵器,如今锈迹斑斑却依旧森然。
待长孙无忌退出殿外,李世民屏退众人,只留褚遂良执笔。
老臣展开黄绢的瞬间,忽闻身后传来窸窣响动,回头见李世民竟撑着病体坐起,冕旒下的面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
"写吧。李治仁弱,需借三省六部制衡权臣。至于..."他声音陡然冷冽,"濮王李泰,野心昭然,绝不可令其回京。"
墨迹未干的遗诏旁,玄奘法师身披袈裟静立。李世民望着高僧手中的贝叶经,恍惚间回到武德九年那个血色清晨。
玄武门的箭雨、兄长的首级、尉迟恭染血的铠甲...这些画面与贞观年间万国来朝的盛景、李靖破突厥时的捷报、魏征犯颜直谏的铮言,在眼前交织成光怪陆离的画卷。
"法师,"李世民忽然抓住玄奘的衣袖,"朕杀兄屠弟,逼父退位,可还有解脱之道?"经文声顿了顿,又复响起:"诸罪业中,杀业最重;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帝王阖目聆听,泪水顺着皱纹滑落,打湿了枕畔《贞观政要》的书页——那上面还留着房玄龄批注的蝇头小楷。
经声渐歇,李世民强撑着坐起,命人取来玉扳指。扳指上刻着"贞观"二字,边缘还带着当年征战时的缺口:
"若嫔妃出家,可算供养?"玄奘双手合十:"施主一念清净,即生净土。"
帝王长舒一口气,将扳指重重按在楚遂良呈上的遗诏末尾,指腹碾过朱砂印泥时,仿佛又回到了登基那日,亲手盖上传国玉玺的瞬间。
次日,含风殿内烛火摇曳,映得蟠龙柱上的金鳞忽明忽暗。
张起灵踏入殿中时,玄色劲装未沾半星尘埃,腰间铠甲却泛着冷冽的光。
李世民斜倚在龙榻上,骨节嶙峋的手指摩挲着榻边玉如意,望着殿外来人,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参见圣上。"张起灵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如古寺钟鸣。
"平身。"李世民勉力抬手,锦袖滑落露出枯瘦的手腕,"朕真的累了..."他凝视着眼前人,恍惚间仿佛看见十三年前那个初入不良人的少年,"麒麟侯似乎没有变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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