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内烛火摇曳,李隆基倚着鎏金螭纹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沿。案头摊开的密报上,"太平公主请辞参政"的字迹刺得他眸光微凛:"姑姑竟真的放手了?"
高力士垂首立于阶下,拂尘在青砖上扫出无声的弧:"千真万确。坊间传闻,公主府近日正在打点行装,似有远行之意。"他抬眼偷觑主子神色,压低声音,"说是...薛驸马死而复生了。"
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汤在密报上晕开墨痕。李隆基霍然起身,玄色长袍扫落架上玉瓶。他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二十年前景象翻涌——武曌亲判薛绍谋反那日,太平公主在太极殿前长跪三日的哭喊,此刻竟与今日密报声重叠。"当年薛绍之死...原是袁天罡的手笔。"他冷笑出声,袖中握拳,"如今让薛绍现身,既能断姑姑争权念想,又能卖我个顺水人情,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与此同时,太平公主府的海棠花廊下,薛绍将披风轻轻披在她肩头。暮色为他的侧脸镀上柔光,恍惚还是当年含元殿前揭起红盖头的少年郎。"薛郎,等把前朝旧物打点妥当,我们便往岭南去。"太平公主倚着他肩头,鬓边珍珠步摇擦过他下颌,"听说那里的荔枝,比宫里的还要甜。"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从月洞门匆匆奔来。薛崇简与薛崇训兄弟俩气喘吁吁,蟒纹锦袍沾满草屑:"母亲!父亲!听闻你们要远行?"薛崇训拽着兄长衣袖,眼中满是期待,"孩儿也想同去!"
太平公主笑着抚上儿子们的发顶,目光掠过薛绍骤然绷紧的下颌。当年为保薛家血脉,她忍痛将襁褓中的幼子托付给心腹。此刻指尖触及少年们蓬勃的体温,心头泛起酸涩:"长安才是你们的天地。"她替薛崇简整好歪斜的玉带,"朝堂波谲云诡,母亲不在时,你们更要谨言慎行。"
薛绍别过脸去,袖中藏着的密信硌得掌心生疼。袁天罡临行前的话犹在耳畔:"待太平公主彻底放权,便是你回来复命之时。"晚风掠过海棠花枝,簌簌落花间,他望着太平公主鬓角新添的白发,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
暮色漫过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时,袁天罡负手立在醉仙楼三层檐角。檐下酒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卷着楼下胡姬酒肆的琵琶声,混着西市商贩收摊的吆喝。他望着远处太平公主府渐渐熄灭的灯火,指尖轻叩腰间青铜令牌——那里刻着不良人独有的鬼面图腾,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这李唐的天,终于是要晴了。"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宫城方向。李隆基今日在含元殿颁布的劝农诏,正由快马送往各州府,而太平公主府那辆驶离长安的青布马车,此刻该已行至灞桥。
"袁大叔!"
突兀的喊声惊飞了檐下栖着的灰鸽。袁天罡回头时,只见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少女扒着栏杆探出头,靛蓝色的店小二服袖口磨得发白,正是醉仙楼跑堂的樊巧儿。她手里还攥着块擦桌布,额角沁着细汗,眼睛却亮得像藏了星子。
"您老站那么高做啥?不怕摔着呀?"少女噔噔噔跑过来,腰间的铜铃铛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她仰头望着这位总爱穿玄色大氅的国师大人,鼻尖沾着点面粉,"上次您说要去洛阳,咋还在长安呀?"
袁天罡从檐角跃下,青石板上竟未发出半分声响。他看着少女补丁摞补丁的鞋尖,想起三日前在西市见到她姐姐樊锦儿——那姑娘正蹲在染坊门口浆洗衣物,腕上还戴着支廉价的木簪。"你们不是已动身去洛阳了?"
"盘缠不够呗!"樊巧儿吐了吐舌头,把擦桌布往肩上一搭,"姐姐在绣坊接了活,我在这儿打零工。等攒够了钱..."她忽然踮起脚尖,指向东方天际绚烂的晚霞,"我们要先去洛阳看龙门石窟,再往南走,去扬州看琼花,还要去益州吃麻饼!"
晚风吹起她额前碎发,少女脸上的憧憬之色。袁天罡沉默着,他抬手指向楼下喊客的掌柜:"你家东主在唤你。"
"来啦来啦!"樊巧儿应声转身,铜铃铛的响声顺着楼梯往下跳。跑到二楼时她忽然回头,朝袁天罡用力挥了挥帕子:"大叔要是路过洛阳,记得来我们的小客栈喝酒呀!"
看着少女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袁天罡重新望向宫城方向。那里灯火渐次亮起,宛如散落人间的星辰。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刻着"天微星"的令牌,指腹摩挲着背面"不良人"三个字,低声道:"这盛世的路,总得有人先踩出脚印来。"
醉仙楼外,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咚——咚——"的声响里,袁天罡的身影融入沉沉夜色,只余下檐角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似在预告着某个崭新时代的来临。
长安的夜雨淅淅沥沥敲打着李府青瓦,檐角的雨水顺着铜制螭首蜿蜒而下,在石阶上溅起细碎水花。张起灵独坐书房,烛火将他斗笠下的阴影投在墙上,随着风势摇晃不定。案头那封素笺被烛泪浸透边角,娜仁清秀的字迹在昏黄光影中忽明忽暗:"灵大叔,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能治你断臂之法,娜仁便先行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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