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墨云怯生生地站在楼梯口。
王雪梅看到孩子,表情柔和了些:"多可爱的孩子啊。夏同志,你要为他们想想。新时代需要根正苗红的下一代。"
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孩子的未来取决于她现在的"表现"。
"我会尽力回忆。"夏婉低声说,将表格放在茶几上。
王雪梅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告辞:"三天后我们来取。对了,"她在门口停下,"听说你以前在学堂教过书?现在新政府正缺教师,如果你能积极配合,我可以推荐你。"
门关上后,夏婉瘫坐在沙发上,墨云懂事地递来一杯水。
"娘,那些人是坏人吗?"儿子问。
"不,他们不是坏人。"夏婉搂过三个孩子,"只是......立场不同。"
夜深人静,夏婉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
墨寒的书桌一尘不染,钢笔还放在老位置,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是墨寒最后留给她的信,写在被挟持前一周,藏在他们乡下房子的地板下。直到三个月后,夏婉才在327号的门框夹层里发现这封被遗忘的信。
"婉婉,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夏婉不用看也能背出每一个字。
墨寒在信中坦白了他暗中记录苏志远贪污证据的事,以及他的担忧和顾虑。
"必要时去找柳梦龙,他值得信任......"信的最后写道,"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爱你们,一定会回来。"
夏婉将信贴在心口,泪水浸湿了衣襟。四年了,她找遍整个上海,却始终没有联系到柳梦龙夫妇。
现在随着新政府成立,地下党成员要么公开身份成为干部,要么......
楼下的挂钟敲了十二下。夏婉擦干眼泪,将信藏回原处。她拿出王雪梅留下的表格,开始机械地填写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父亲和墨寒的信息。
真正的秘密,她一个字也不会写。
第三天傍晚,王雪梅准时到来。她仔细阅读夏婉填写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就这些?"
"我父亲从不和我谈公事。"夏婉平静地说,"墨寒也只是国民党军人。"
王雪梅突然拍桌而起:"夏婉同志!你这是在包庇反革命分子!"她的声音惊动了在里屋玩耍的孩子们,墨辰吓得大哭起来。
夏婉站起身,声音颤抖却坚定:"王主任,我已经写了我知道的一切。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调查。"
两人对视良久,王雪梅终于叹了口气坐下:"夏同志,我是为你好。你父亲和你丈夫是叛逃分子,这样的家庭背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里屋,"会影响孩子将来的入学、工作。"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夏婉心里。她知道王雪梅说的没错。在这个讲成分的年代,她的孩子将永远带着"反革命家属"的标签。
"我明白。"她艰难地说,"但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他们甚至不记得父亲的样子。"
王雪梅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所以你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立场。写一份声明,公开与你父亲和丈夫划清界限,谴责他们的罪行。"
夏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公开声明?那等于亲手斩断墨寒和孩子们回来的路。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低声说。
"没有多少时间了。"王雪梅严肃地说,"下周区里要开批斗大会,名单上有苏志远和墨寒的名字。如果你能主动揭发,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
批斗大会。夏婉胃部一阵绞痛。她见过那种场面——戴着高帽子的"反革命"被押上台,群众高喊口号,有人扔烂菜叶,有人吐口水......
"我会去的。"她听见自己说。
王雪梅离开后,夏婉瘫坐在门厅的地板上,久久不能动弹。墨云悄悄走过来,小手抚上她的脸颊:"娘不哭。"
夏婉将儿子紧紧抱住,仿佛这是生命中唯一的依靠。
窗外,庆祝解放的欢呼声依然此起彼伏,而她的心却像一座孤岛,被时代的浪潮拍打得支离破碎。
夜深时分,夏婉做了一个决定。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房,从暗格中取出墨寒的信和几张老照片,藏进了墨辰的玩具熊里。
然后她拿出一张崭新的信纸,开始写那份"划清界限"的声明。
每一个字都像在亲手埋葬自己的一部分。但为了身边这两个孩子,她必须这么做。至于墨寒和墨阳、墨芹......只要他们还活着,总有一天会理解她的选择是为了保护这个家。
写完最后一个字,夏婉望向窗外的夜空。不知此刻,海峡对岸的墨寒是否也在仰望同样的星空?他是否还记得327这个数字?那个他们曾经短暂栖身的乡下房子,如今成了她心中唯一的希望灯塔。
明天,她将去参加批斗大会,公开谴责她最爱的两个人。
但在心底,她永远为他们保留着一个角落——那里藏着未说完的爱意,和永不熄灭的重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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