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深处,那座平日烟雾缭绕、弥漫着廉价烟草味和三教九流粗粝声响的古旧祠堂,仿佛沉睡的老兽被强行唤醒。今日不同。红毯铺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深处的神坛。空气里浮动着崭新的香烛气息,混合着新鲜红绸略带生涩的布匹味道,取代了往日的腐朽与陈气。巨大的红色丝绸横幅,如同滴血的瀑布,从最高处倾泻而下,上面狂放地写着“四海承平,宏图大展”的鎏金大字。光线透过高墙仅有的几扇花窗挤进来,光束里灰尘狂舞,落在神坛正中那个巨大的青绿色铜盆上,盆沿雕刻的饕餮纹样在暗影中显得格外狰狞——它即将吞下的,是那些滚烫的野心与钞票。
祭坛旁的高台长条桌后,陈然一身立领玄色西装,衬得他脸上那份天生的疏离感愈发明显。作为蒋天养钦点的主持,他安静地翻看着名册,指尖划过烫金的纸页,发出细微的轻响。山鸡斜靠在离台子不远的柱子旁,花衬衫领口敞开,咬着牙签,眼珠滴溜溜地在满场人头里乱转。他旁边是顶着泡面头的大飞,嘴里叼着未点燃的香烟,双手叉腰,嗓门洪亮地和几个相熟的揸fit人打着招呼。角落里,阿积双臂抱胸,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冷峻的目光锐利地切割着空气中的每一丝波澜。台下的场子已近乎坐满,人头攒动,各色纹身若隐若现在精心剪裁的新衣下,嗡嗡的交头接耳声汇成一片,盖住了角落里偶尔一两声压抑的咳嗽。这团浑浊而滚烫的声浪下面,涌动着无数道或紧张、或贪婪、或观望的暗流。
当蒋天养在一众簇拥下步入时,祠堂内的喧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住,硬生生顿了一瞬。他面带惯常的、令人捉摸不定的浅笑,朝几个方向略略颔首,径直走向最前方视线最好的主桌坐定。骆驼紧随其后,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是嘴角比平日更严肃地往下撇着。他那堆人里,最扎眼的就是下山虎乌鸦。乌鸦大剌剌地坐在骆驼侧后方的位置,今天穿了件更扎眼的鲜红花衬衫,扣子还故意解开了两颗,露出健硕的胸膛和一截金链子。他没骨头似的歪着,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毫不掩饰地投向另一边几乎同时落座的陈浩南。
陈浩南今日一身合体的藏青色定制西装,利落的线条勾勒出紧致的腰背。他平静地坐下,甚至没有朝乌鸦的方向瞥上一眼,但周身那股紧绷的冷意,如同在周身两尺外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身边洪兴的弟兄们眼神警惕地逡巡。
陈然合上名册,清朗的声音透过话筒沉稳地传遍整个祠堂:“长红有价,心气无疆。”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吉时已到,承蒙各位大佬关照,老规矩,价高者得,不设上限。”
祠堂里那种混杂着期待的窒息感浓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叫价开始按程序缓慢推进。几个中等的叔父辈试探性地举牌,十万、十五万、二十万……数字如同温吞的水,在那青铜巨盆的边缘试探。举牌的手臂带着些犹豫,空气胶着沉闷。
“四十万!”一个声音突兀炸响,带着绝对的底气。
是山鸡。他将号牌玩味地夹在指尖转动,下巴微扬,眼角却斜睨着乌鸦的方向,目光里的轻蔑几乎凝成实体。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祠堂里细碎的低语声重新活泛起来,许多人的目光立刻汇聚到陈浩南和他身边洪兴人马身上。
“五十万。”东升一边,一个戴着大金戒指、身材略显臃肿的叔父不急不缓地跟上。
“哼,”大飞鼻腔里哼出粗气,声音洪亮得几乎不需要话筒,“一百万!”他猛地站起,粗壮的手臂直接将号牌高高举起,带起一股风,震得旁边香烛的火苗都摇曳了一下,光在他泡面头的发丝边缘跳跃。这个可怕的数字像颗炸雷,轰得场子里瞬间鸦雀无声,连那些之前交头接耳的叔父们都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主桌这边洪兴人马的区域。一百万!直接翻倍!砸的是钱,更是气魄!洪兴要这条长红的决心,瞬间昭然若揭。
短暂的沉寂后,骆驼身后另一个穿着条纹西装的叔父迟疑着,顶着巨大压力举起牌:“一百一…十万。”声音干涩,底气明显不足。
陈浩南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微微抬起,叩了两下。陈然站在台上,目光微垂。
“一百五十万!”山鸡替陈浩南喊了出来,语气懒洋洋,尾音却咬得极重。那份刻意为之的从容,比嘶吼更具压力。
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落下。骆驼那边东升仅剩的两位有意竞夺者也彻底放弃,纷纷放下号牌,摇头叹息,甚至不敢与洪兴人马那边扫来的视线接触。胜利的天平在这一刻猛然倒向洪兴一方。
祠堂里所有目光的焦点,只剩下东升那最后一块孤悬之地——骆驼和他身后那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的乌鸦。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价格,已经超出了东升为争一口意气所愿支付的极限。
陈然的目光扫过全场,开始做最后的确认,语调沉稳:“洪兴,一百五十万,第一次……”祠堂里只剩下他平静的声音和无数道粗重起来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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