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册与套马杆
和林城内,户籍提举司的衙门里,一片忙碌而压抑的景象。汉地来的官员王敏,正对着一堆卷帙浩繁的户籍册唉声叹气。那些册页上,用汉文和蒙古文记载着一个个部落、一个个牧户的信息,但很多都标注着“迁徙不定”、“查无实据”、“数据存疑”的字样。
“大人,”一个蒙古籍的书吏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新的登记册,“这是昨天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关于克烈部的部分登记。”
王敏接过来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克烈部?我记得上个月登记的时候,他们还在土拉河上游,怎么现在又跑到鄂尔浑河下游去了?而且,这里登记的人口数量,比上个月少了近百口,牲畜数量也对不上。是我们的人登记错了,还是他们故意隐瞒?”
书吏苦着脸说:“大人,难啊。我们的人到了他们的营地,他们要么说族长不在,要么就是七嘴八舌,说不清楚。有些牧民还故意开玩笑,把羊的数量多报十倍,把人口少报一半。他们觉得我们做的事情很奇怪。还有些已经开始定居的牧户,干脆拒绝登记,说他们已经不是‘游牧的人’了,不需要向朝廷报备。”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王敏和书吏连忙出去查看,只见几个膀大腰圆的蒙古牧民正围着一个负责登记的小吏争吵。
“为什么要登记我的羊?它们是我的,是长生天赐予我的!”一个络腮胡的牧民大声喊道,手里挥舞着套马杆,差点打到小吏的脸上。
“朝廷有令,凡属大元子民,都要登记户籍,以便朝廷知道人口多少,牲畜多少,这样才能……才能合理征收赋税,保障大家的安全。”小吏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脸色苍白。
“赋税?”另一个牧民冷笑一声,“我们蒙古人,向来是跟着千户长,打仗的时候出力,平时给千户长一些贡品。现在倒好,来了你们这些拿着羊皮纸的官儿,说要按什么‘黄册’收税。我们的羊要吃草,要迁徙,难道你们的黄册能跟着草走吗?”
“就是!我们是牧民,不是汉地的农民,守着一块地不动。我们的家在马背上,在车轮上,你们的黄册能管住风吗?能管住水草吗?”
争吵声越来越大,引来了更多的牧民围观。他们脸上大多带着不满和疑惑的神情。在他们的观念里,“户籍”这个词太过陌生,也太过束缚。他们习惯了草原的法则,习惯了千户长的领导,习惯了随水草而居的自由。突然而来的黄册制度,像一根无形的绳子,试图把他们捆绑起来,让他们感到无比的不适和抗拒。
王敏赶紧上前,试图平息事态:“各位兄弟,各位父老,大家听我说。登记户籍,不是要束缚大家,是为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络腮胡牧民打断了:“不用说了,平章大人也跟我们说过类似的话。但我们不懂什么大元帝国,什么朝廷。我们只知道,我们是蒙古人,我们的祖先怎么过,我们就该怎么过。要我们像汉人一样,把自己钉在一个地方,登记在一张纸上,没门!”
说完,他一挥手,几个牧民簇拥着他,骑马而去,留下一脸尴尬和无奈的王敏和一众书吏小吏。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王敏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带来的那些在汉地行之有效的户籍管理办法,那些关于人口统计、资产登记的知识,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似乎都失去了作用。黄册,在套马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第四章 平衡的天平
孛罗帖木儿坐在自己的官署里,听着王敏的汇报,脸色凝重。他知道,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单纯的强制推行黄册制度,只会激起更多的反抗,甚至可能动摇朝廷在岭北的统治基础。但如果放任不管,朝廷的赋税和兵源需求又无法满足,岭北行省就会成为帝国一个沉重的负担,而非稳固的后方。
“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孛罗帖木儿喃喃自语,“既要照顾到草原的传统,又要满足朝廷的需求。千户制不能废,那是稳定草原的基石,但黄册制度所代表的管理方式,也是大元作为统一王朝所必需的。”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跟随祖父在草原上放牧的日子。那时候,千户制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有效。千户长就是部落的核心,战时带领大家征战,平时管理牧场和纠纷。牧民们对千户长有着天然的敬畏和服从。
“或许,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千户长身上。”孛罗帖木儿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如果能让千户长们理解并参与到户籍管理中来,而不是将其视为朝廷强加的负担,会不会好一些?”
他立刻召集了和林附近的几个千户长,包括巴图在内,举行了一次非正式的会谈。没有了官场的繁文缛节,大家围坐在毡帐里,喝着马奶酒,吃着手把肉,气氛相对轻松。
孛罗帖木儿首先开口,没有谈户籍,而是聊起了草原的近况,聊起了各部落的生活。等气氛热络起来,他才慢慢引入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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