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函饮恨后,秦野起新风
咸阳宫的铜钟在暮色里撞响第三声时,秦穆公嬴任好仍站在偏殿的沙盘前。案上的青铜灯盏将他的影子投在地图上,像一块沉重的墨渍洇染着晋国的疆域。殿外飘着深秋的冷雨,打在陶制的排水管上,淅淅沥沥的声响倒比三日前传来的败报更令人心乱。
"君上,该进晚膳了。"内侍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穆公没有回头,指尖划过沙盘里代表崤山的沟壑,那里还插着三枚染血的木旗——那是他三次东进伐晋留下的印记。最后一次兵败时,晋国的战鼓震得山谷发颤,他亲眼看见秦军的车乘翻坠进深涧,溅起的血沫混着雨水在石缝里凝成暗红的冰。
一、朝堂烛影里的自省
三日后的朝会,咸阳宫的梁柱间还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味。穆公身着素色朝服走上丹陛,腰间的玉珏因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往日里群臣总会在他落座前齐呼万岁,今日却只有稀疏的响动,像被风吹散的残烛。
"三次伐晋,损兵六万,折将十二。"穆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他抬手按住案上的竹简,"不是晋军太强,是我太急。"
阶下的卿大夫们猛然抬头。他们原以为会听到斥责或迁怒,却见君王摘下冠冕,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第一次兵败,我归咎于天时;第二次失利,我怨怼地利;直到第三次崤山折戟,才明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是我忘了,强国不在一时之锐,而在根基稳固。"
有老臣忍不住叩首:"君上春秋鼎盛,东进乃是天命所归,偶有挫折......"
"不是挫折,是警醒。"穆公打断他,将一份竹简推到阶前,"这是阵亡将士的名册,每家每户我都派人送去了粟米,可他们要的不是抚恤,是秦国真正的强大。"他直起身,声音陡然洪亮,"东进之志,我不会变。但从今日起,先固根本,再图中原!"
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在穆公紧握的拳头上。
散朝后,百里奚拄着竹杖追上穆公的脚步。这位年过七旬的大夫鬓发如雪,眼神却清亮如秋水:"君上今日之言,可比周文王渭水访贤。"
"先生是说我知错能改?"穆公苦笑,"只怕已让列国耻笑。"
"商汤灭夏前七败,武王伐纣曾遇风雨。"百里奚站定,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臣与蹇叔连夜草拟了条陈,请君上过目。"
两人行至偏殿,蹇叔已等候多时。这位白发苍苍的谋士铺开地图,手指在秦国疆域上重重一点:"晋国强盛,非一日可破。不如暂息刀兵,西和诸戎,南抚巴蜀,先让关中之地仓廪丰实。"
"如何丰实?"穆公俯身细看。
"减免赋税,让百姓有余粮;开垦荒地,让关中无闲田。"蹇叔指尖划过渭水两岸,"臣闻卫国有种'代田法',一亩可多收三斗,可派使者求取。"
百里奚补充道:"军事亦不可废。可在雍城设学堂,选少年子弟研习兵法;再命工匠改进戈矛,铸造坚甲。"他忽然笑了,"臣的犬子孟明视,虽年少却喜读兵书,或许可派去学堂历练。"
穆公看着两位老臣眼中的光,胸中的郁结渐渐散开。他取过玉印,在条陈上重重一按:"就依二位先生之计。明日起,咸阳城要变个样子了。"
二、渭水两岸的新声
春耕时节的渭水岸边,赵二牛扶着犁耙直起身,额角的汗珠坠落在新翻的泥土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去年此时,他还在为军需缴纳半数收成,如今耳边却响着里正的吆喝:"新令下来了!开荒三年不纳粮,多收的全归自个儿!"
"二牛,你家那三亩盐碱地打算怎么办?"邻人挥着锄头喊道。
赵二牛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握紧犁柄:"听说官府要派卫国的农师来,教咱们改良土壤。我打算再垦两亩,让娃子冬天能吃上白馍。"
不远处的官道上,几辆牛车正缓缓驶来。为首的官吏举起木牌,上面写着"农具改良"四个大字。车斗里装着曲辕犁,比旧式犁铧轻便许多,引得农人纷纷围拢过来。
"这铁疙瘩能比牛好用?"有人摸着犁尖疑惑。
卫国农师笑着演示:"一牛可拉,一日能耕十亩。"他将新粮种分给众人,"这是'黑麦',耐寒抗旱,产量比粟米高五成。"
赵二牛捧着沉甸甸的种子,指腹摩挲着颗粒饱满的麦穗,忽然朝着咸阳方向深深一揖。他没见过穆公,却从里正口中听过那位君王的话:"百姓的粮仓满了,秦国的城墙才稳。"
与此同时,雍城的兵器坊里火光冲天。工匠们围着新铸的剑器啧啧称奇,铁匠头儿举着刚出炉的秦剑,朝一块铁甲劈去,只听脆响过后,铁甲裂成两半,剑身却毫发无损。
"用了西戎的矿砂,果然不一样。"年轻工匠孟明视蹲下身,仔细查看断口,"叔父,咱们再试试淬火的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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