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申城,空气里裹着黏腻的潮气,梧桐树的叶子垂头丧气地挂在枝头,仿佛也被这沉闷的天气压弯了腰。岐仁堂的雕花木门半掩着,铜制门环上还凝着水珠,不时有路人匆匆跑过,溅起的水花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涟漪。诊室内,氤氲着淡淡的艾草与檀香混融的气息,药柜上摆放的青花瓷瓶里,几枝新鲜的菖蒲正吐露着生机。
当第七个满脸倦意的年轻人推开诊室,岐大夫摩挲着手中泛黄的竹简医案,望着对方眼下浓重的青黑、眉间紧锁的愁绪,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穿着宽松的连帽衫,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眼神涣散,时不时用手指抠着衣角,那副模样,像极了一株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幼苗。
“您瞧,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陪女儿来看诊的李阿姨攥着挂号单,声音里满是焦虑,眼角的皱纹里仿佛都写满了担忧,“小芸才大二,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饭也不吃,话也不说,也不去上课,我真怕她……”话音未落,诊室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缩在藤椅里的少女突然用宽大的卫衣帽子蒙住了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岐大夫起身将窗户推开半扇,晚风裹着梧桐树的清香涌进来,轻轻拂动着墙上悬挂的《黄帝内经》摘抄条幅。他铺开泛黄的宣纸,提笔蘸墨,笔尖在空气中悬停片刻,说道:“《黄帝内经》有云,‘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孩子这是情志伤了根本,好比琴弦绷得太紧,迟早要断啊。”说着将一盏温热的陈皮茶推到少女手边,茶汤在青瓷盏中轻轻晃动,“小友可知,上古之人‘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顺应四时起居,内心虚静恬淡,哪有这般多的郁症?如今世人日夜颠倒,心思繁杂,焉能不病?”
正说着,诊室的竹帘忽然被掀起,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是常客周大姐。她面色红润,脚步轻快,身着一件淡绿色的中式旗袍,全然不见半年前那个形容枯槁、整日唉声叹气的模样。“岐大夫,我给您送新采的莲子来了!”周大姐笑着将青瓷罐放在案头,罐子里的莲子颗颗饱满,泛着淡淡的清香,“今年湖里的莲子长得可好啦,我想着您肯定用得上。”转头瞥见角落里的少女,她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走过去,“妹子,你这状态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整夜整夜睡不着,看什么都不顺眼,心里就像堵着一团乱麻,连喘气都觉得累。”
原来,周大姐曾被失眠与烦躁折磨了整整十年。起初,她也像大多数人一样,跑遍了各大医院,吃了一把又一把西医开的药片。那些药片吃下去,身体却愈发沉重,整天浑浑噩噩,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直到那日路过岐仁堂,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了进来。岐大夫为她诊脉后,神色凝重,写下“肝失疏泄,脾土受侮”八个字,又指着窗外摇曳的翠竹道:“您这肝气郁结,如同被藤蔓缠住的竹子,得先疏通,再滋养。若只是一味压制症状,无异于扬汤止沸。”
“还记得岐大夫给我开的头剂药,竟是让我每天对着院子里的石头说话!”周大姐爽朗地笑起来,眼角的笑纹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起初我觉得荒唐,甚至觉得大夫是不是在打趣我。可对着石头把憋了几十年的委屈、不满一吐为快后,当晚竟沉沉睡去,那是我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后来才明白,这是让我把郁积的情志宣泄出来,比什么安神药都管用。身体里的闷气散了,气血才能顺畅啊!”
岐大夫颔首微笑,起身从古朴的药柜中取出几味药材,药材散发着自然的清香。“《金匮要略》言‘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他一边将柴胡、白芍等药材依次摆放在案头,一边讲解,“周施主的调理,首重疏肝健脾。这柴胡,能像春风一样吹散郁结的肝气;白芍养血柔肝,好比给疲惫的肝脏送去滋养;茯苓、白术健脾和中,就如同为身体夯实稳固的地基;再辅以合欢花、夜交藤宁心安神,让心神能在宁静的港湾中栖息,如此自然能安魂定魄。”
听着两人的对话,少女慢慢放下了帽子,眼中泛起好奇的光,就像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第一滴雨水。李阿姨却仍有些疑虑,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大夫,就凭这些草药和说话,真能治好病?现在医院里都用仪器检查,能准确看出哪里有问题,这……”
“夫人,”岐大夫将银针在酒精灯上轻燎,火苗映照着他沉稳的面容,“《难经》有云‘望而知之谓之神’。您看令爱面色晦暗,印堂发沉,此乃情志不舒,气血不畅之象;再听她气息短促,言语低微,可知心脾两虚。治病如治水,堵不如疏。那些仪器能看到河道堵塞,却看不到源头的枯枝烂叶啊。我们中医讲究整体观,人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情志不畅会影响脏腑,脏腑失调也会反映在情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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