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秋老虎最是难缠,明明过了白露,日头晒在青石板上仍能烫熟鸡蛋。岐仁堂的木门半掩着,药香混着陈皮和艾草的气息飘出来,在街角打了个转,缠上了骑着电动车匆匆赶来的老张。
老张是街口顺丰网点的快递员,五十出头,黑瘦的脸上挂着汗珠,电动车筐里的保温杯晃得叮当响。"岐大夫!"他掀开门帘闯进来,额前的汗珠子砸在诊堂的青砖地上,"您快给瞧瞧,这毛病犯得蹊跷!"
岐大夫正坐在竹椅上翻《医法圆通》,听见动静放下书,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怎么了?"他瞅着老张通红的眼白,那是长期熬夜送货熬出来的,眼下的乌青比去年深了不少。
"自从上半年'阳'过之后,就不对劲了。"老张拧开保温杯,咕咚咕咚灌下半杯凉茶,喉结滚动得像个拨浪鼓,"总觉得渴,一天喝八杯水还口干,尿也多,跑厕所比跑快递点还勤。"他抹了把嘴,"更邪门的是,饭量大了三倍,体重却掉了十斤,以前穿的工装裤,现在系腰带得往里收三个扣。"
岐大夫示意他坐下,三指搭上腕脉。指尖下的脉象沉细而弱,像快要熄灭的烛火。"伸舌头我看看。"老张依言张嘴,舌质淡得发灰,苔白厚得像蒙了层霜。"怕不怕冷?"岐大夫问。"怕!"老张嗓门突然拔高,"按理说秋老虎热得很,我却总觉得后背冒凉气,晚上睡觉得盖棉毯,还总做梦掉冰窟窿里。"
里间抓药的小林探出头:"张叔,您这症状,像书里说的消渴病啊。"老张慌了神:"消渴?是不是就是那'富贵病'?我邻居老王就得这病,天天吃降糖药,还不敢吃米饭,遭老罪了!"
岐大夫摘下老花镜,用布擦了擦镜片:"《素问》里说'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但你是消谷善饥,还畏寒,这可不是单纯的燥热。"他走到药柜前,指着最下层的附子罐,"你这病根,在元阳不足。"
"元阳?"老张挠挠头,"是不是就是阳气?我妈以前总说我'火力壮',冬天穿单鞋都不冷,怎么就元阳不足了?"
"上半年那病邪厉害。"岐大夫拿起一块炮制好的附子,断面黄亮如蜜,"《黄帝内经》说'阳者,卫外而为固也',那邪祟伤了你的元阳,就像家里的火炉子被泼了盆冷水,火苗变弱了,锅里的水怎么也烧不开。你这口干、多尿,看着像上火,其实是火不够,水没法蒸腾到该去的地方,都顺着小便跑了。"
老张似懂非懂:"那为啥我总饿?"岐大夫笑了:"火炉子没劲儿,锅里的米煮不熟,胃里总觉得空,自然想吃得多。可吃进去不消化,都成了废料,人能不瘦吗?"他提笔写药方,笔尖在纸上沙沙响:"附子10克(先煎),砂仁10克,白术15克,干姜10克,炙甘草6克。"
小林在一旁称药,竹戥子晃悠悠的:"师父,张叔这舌苔厚,是不是得加点祛湿的?"岐大夫点点头:"加茯苓15克,苍术10克。他这湿,是因为阳气不足,水湿化不掉,就像梅雨天墙角长的霉,光擦不行,得开窗晒太阳。"
老张攥着药方要走,岐大夫叫住他:"你那保温杯里的凉茶别喝了,换成生姜红枣茶。还有,冰啤酒、凉菜都得忌,你那火炉子本来就弱,再浇冰水,不就彻底灭了?"老张连连点头,电动车筐里的保温杯晃得更响了,像是在应和。
三日后清晨,老张又来了,脸上的红血丝淡了些。"岐大夫,管用!"他嗓门洪亮,"口干好多了,晚上睡觉后背不冒凉气了,就是早上起来有点上火,嗓子疼。"岐大夫诊脉,脉象比之前有力些:"这是好事,阳气慢慢起来了,把郁在上面的虚火带出来了。"他在药方里加了麦冬15克、玉竹10克:"加点滋阴的,不是为了灭火,是为了让阳气有地方落脚,就像烧火得有柴,光有火苗没柴,也烧不旺。"
正说着,门口进来个穿旗袍的老太太,是退休的中学老师刘阿姨,手里捏着块手帕,不时擦嘴角的涎水。"岐大夫,我这嘴总干,刚喝了水,过会儿又渴,舌头还发木,尝不出味儿。"刘阿姨的声音带着气音,去年感染那病后,她就落下这毛病,西医说是什么"味觉障碍",吃了不少维生素也没用。
岐大夫让她伸出舌头,舌质淡紫,苔白腻,舌尖还有些瘀点。"您这不仅是元阳不足,还有点气滞血瘀。"他按了按刘阿姨的手腕,"脉沉涩,像小河沟里有淤泥,水流不畅。那病邪伤了阳气,气血走不动,津液送不到口舌,自然干渴。"
刘阿姨叹了口气:"我现在连最喜欢的广式早茶都吃不下,虾饺尝着像橡皮,皮蛋瘦肉粥没味儿。"岐大夫取过纸笔:"给您用桂枝10克,附子6克,当归12克,白芍15克,再加点砂仁、木香理气。"他指着药方解释:"桂枝能通阳化气,当归、白芍养血,就像给河道清淤,再开闸放水,水流畅了,田地才能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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