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炽灯光将太平间内每一寸空间都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漂浮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铁锈般的甜腥。程长赢站在解剖台旁,目光穿透惨白的光线,落在许嘉文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那张曾堆砌着世故圆滑、永远挂着三分算计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僵硬的青灰色,嘴唇微微张着,凝固成一个无声的、带着些许惊愕的窟窿。死亡粗暴地剥离了所有属于“许嘉文”的复杂面具,还原成一具最原始的物质躯壳。
“神经毒素,TXX,河豚毒素的改良变种。”法医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仪器说明书。他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指向旁边屏幕上放大的一张细胞结构图,神经末梢呈现出被强酸腐蚀般的焦黑断裂状。“微量,致死剂量精确到微克级。注射点极其隐蔽,在左侧耳后发际线内。发作时间……”法医顿了顿,瞥了一眼解剖台上那具失去灵魂的躯体,“三到五秒内呼吸肌麻痹,中枢神经彻底崩解。走得…很快。”
“很快?”程长赢重复了一句,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微微俯身,靠近那张毫无温度的脸,视线锐利如刀,一寸寸刮过许嘉文松弛的眼睑、僵直的脖颈、微微塌陷的胸膛。前世,就是这个男人,在觥筹交错间递给他一杯掺了料的酒,在他破产绝望、走上天台边缘时,那张脸在楼下围观的人群中一闪而过,嘴角挂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如今,这张脸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牵动他心中哪怕一丝涟漪。复仇的火焰早已燃烧殆尽,只余下审视猎物的冷静与尘埃落定的漠然。许嘉文成了棋盘上一枚被无情抹去的弃子,京圈丢车保帅的牺牲品。
“监控。”程长赢直起身,命令简洁得如同出鞘的刀锋。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隔壁的监控室屏幕上立刻亮起光芒。画面被精准地拉回许嘉文咽气前的二十四小时。铁灰色的单人牢房,狭窄、压抑,只有一张固定在水泥地上的铁床和一个不锈钢便器。许嘉文穿着橘黄色的囚服,背对着镜头,坐在床沿,肩膀微微垮塌,昔日挺直的脊梁此刻显出无法掩饰的佝偻。时间码无声跳动。
画面快进,掠过几个穿着制服的监管人员例行巡查的身影。直到时间指向昨夜21:47分。一个穿着深灰色立领风衣、戴着宽檐帽和口罩的身影出现在探视间的单向玻璃另一侧。身影高大,坐姿挺拔,即使隔着模糊的监控像素,也能感受到一种久居上位的倨傲。他与许嘉文交谈了大约十分钟。许嘉文初时情绪激动,隔着玻璃激烈地挥舞着手臂,似乎在争辩什么。后来,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最终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倒回去,暂停。”程长赢的指尖在冰冷的操作台上轻轻一点,声音不容置疑。
画面定格在探视结束,那个风衣身影站起身准备离开的瞬间。就在他微微侧身,伸手去取搭在椅背上的围巾时,风衣袖口向上滑动了极其微小的一寸。程长赢的瞳孔骤然收缩。
“放大!袖口,右臂!”
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画面局部被迅速放大、锐化处理。噪点依旧存在,但一个标志的轮廓已经清晰无比——那是一枚嵌在深色袖口布料上的金属袖扣。样式古朴繁复,中心是一个阴刻的、极具压迫感的罗马数字“Ⅱ”,数字周围盘绕着荆棘与蛇的浮雕,在监控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冰冷而内敛的暗金色光泽。
Ⅱ型家徽。京圈七柱石,许家本宗嫡系的独有标记。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程长赢的鼻腔里逸出,打破了太平间里死水般的寂静。他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冰锥。“狗急跳墙,灭口灭得…也太急了点。” 这枚袖扣,不是疏漏,而是赤裸裸的宣告,一种来自阴影深处的傲慢挑衅——人是我们杀的,你程长赢,又能如何?
“程总,现场勘查组在探视间的椅子下方缝隙里,发现了这个。”一名穿着黑色作战服、隶属“长赢”内部安保部门的精干男子快步走进来,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小心翼翼地放在程长赢面前的台面上。袋子里,正是监控画面中那枚惊鸿一瞥的暗金色Ⅱ型家徽袖扣。
在太平间惨白到极致的灯光下,袖扣的细节纤毫毕现。古铜色的金属基底厚重沉实,荆棘与蛇的浮雕缠绕着中心的“Ⅱ”字,每一根尖刺,每一片鳞片都雕刻得栩栩如生,透着一股古老家族沉淀下来的阴鸷与奢华。然而,正是这份精致,在程长赢眼中却成了最大的破绽。
“太新了。”他伸出带着薄薄黑色手套的手指,隔着证物袋轻轻点了一下袖扣边缘极其细微的一处摩擦痕,“许家老宅地库里压箱底的玩意儿,传了几代人的信物,怎么可能像刚出模具一样光亮?连点像样的包浆都没有。”他的指尖沿着袖扣复杂的轮廓线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罗马数字“Ⅱ”底部一个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凸起上,那凸起极其光滑,材质与周围略显哑光的古铜色金属基底有极其细微的差别,更像是一种高精度的陶瓷或特种合金。“这个点…太干净了,和整体的做旧风格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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