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 张彪把陶罐往前挪了半步,手指点了点罐口,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如同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工具状态,“稀了点,混着干饼渣,有膻气。比喝水强。”
目光扫过沈惊澜紧握的右手和手腕染血的白布,毫无波澜地补充道:“别嚎,省点力气。没药,烂了也是命。”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片,刮在沈惊澜被剧痛和恶臭反复蹂躏的神经上。刺耳。粗糙。带着底层市井最赤裸的生存法则。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张彪那张漠然疲惫的脸上!
那双疲惫浑浊的眼,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的狼狈。血污早已在冰冷汗水和之前的污水中糊作一团,干涸在苍白的脸颊,形成一张模糊不堪、如同戴了劣质戏妆面具的脸。散乱的黑发油腻地粘结在额角,几缕湿黏地贴在颈侧。沾满污泥的双手暴露在外,右手紧攥成拳,露出指缝中的深绿色微光,如同紧握着救命的稻草……或是紧攥着来自地狱的印记。那只被层层白布包裹的左手,绷带上浸出的血污与暗黄色的药渍凝成僵硬的硬块,沉重地搭在冰冷的船板上,如同一截将朽的枯木。
尊严?
她早已被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一股巨大的、汹涌的悲怆与屈辱,如同沸腾的熔岩,瞬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喉咙深处爆发出被强行压抑的呜咽!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那攥在掌心的、冰硬的算珠边缘深深硌入娇嫩的皮肉,带来新的锐痛!试图用这痛楚压下那灭顶的绝望!
也就在这悲愤的岩浆即将喷涌而出的刹那!
那只紧攥算珠的右手掌心!
那冰硬沉重、硌得生疼的触感!
如同投入熔岩的玄冰!
一个冰冷!锋利!却又带着无尽诱惑与疯狂力量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
七十二两!
市价七钱!
官买五分!
七十二两!七十二两!七十二两!
那几个冰冷的、如同烧红烙印的数字!瞬间压制了所有的悲鸣与屈辱!在她识海中轰然炸响!巨大的差额!如同黄金铸就的绳索!狠狠勒紧了即将崩塌的理智堤岸!
差六十七两!
那是……金子!是能让人活下去!让人爬出这腐臭地狱的……力量!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猛地从张彪那张漠然的脸上移开!
移向!身前不远处!
那片被污浊积水浸染的冰冷船板边缘!
那本被撕开了巨大豁口、边角卷曲、浸透了污秽与血水、如同死鱼肚皮般摊开的厚麻账簿!
目光如鹰隼!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死死锁定账簿破口深处!那片方才撕开时,于混乱中显露出的!一张边缘微微卷起、印着漕船火漆押印的泛黄旧票!
票根角落!
墨字深若刻骨:
“……押运生丝六百七十斤……过楚州闸……耗漂五十七斤……”
六百七十斤!
漂耗五十七斤?!
耗近一成?!
生丝……市价……
一股冰冷的、近乎刻骨的本能!猛地压倒了残存的悲愤与虚弱!
那只紧攥算珠、僵硬青白的右手!五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颗冰冷的翡翠珠嵌入掌心骨肉!
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刃!在那票根墨字与周围账页上其他密密麻麻的条目间疯狂扫掠!额角渗血的伤口牵动着神经疯狂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针般的锐痛!但那冰冷的数字!那巨大的利益!却如同注入垂死躯壳的强心针!
“啪!”
一声沉闷的声响!
是她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出的呻吟!与冰冷算珠的挤压摩擦!
也就在这声脆响与剧痛的刺激下!
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精钢机括驱动!
死死!钉在了!
账簿另一页!一处未被血污浸透的角落!
那里!
一行如同蚂蚁般、却在此刻如同黄金般闪亮的墨字!
“市价……一等生丝……每斤……八钱三分……”
八钱三分!
一斤!
五十七斤……
耗……
漂耗?!
心中如同被投入一颗烧红的炭火!一个冰冷尖锐、带着刺目金光的念头!轰然炸开!
耗五十七斤!耗银……?!
那运到的六百余斤……又该值多少?!
中间的……差额?!
去向?!
一股比腐臭更冰冷、比疼痛更尖锐、比绝望更灼热的力量!
从她紧攥算珠的掌心!沿着被剧痛撕扯的经脉!轰然冲入早已冰封的识海深处!点燃了一簇!幽绿色的!如同翡翠熔金般的!
商魂之火!
她那深陷污浊、狼狈不堪的脸上!那双本已涣散绝望的瞳孔!此刻!
骤然!凝聚!射出两道如同冰锥淬火般的!
冰冷!锐利!燃烧着纯粹算计与贪婪的!
精光!
直直刺破那令人窒息的腐臭与绝望!
看向张彪的眼神!那残留的悲愤屈辱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如同审视一件可榨取之物的、冰冷到极致、也纯粹到极致的主家威凌!
“六百七十斤丝……漂耗五十七斤……耗银……”
她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如同锈刀刮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痛撕裂后的颤抖,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久居人上、不容质疑的威压!那属于大理寺卿夫人、属于沈家贵女的冰冷腔调,此刻被这巨大的利益重新点燃!如同覆盖在灰烬下未曾熄灭的余烬!淬入了最纯粹的黄金光芒!森冷!锐利!锋芒毕露!直指那隐藏在冰冷数字背后的、触目惊心的利差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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