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提着饭盒穿过垂花门时,枣木窗棂正将夕阳裁成金箔,一片片贴在青砖地上。西跨院的老槐树在暮色里舒展枝桠,树皮皲裂的纹路像极了刘大爷写春联的篆书。
推开雕花木门,八仙桌上还摆着前日没喝完的茉莉香片。林默将饭盒揭开,鸿宾楼的樟茶鸭泛着琥珀光泽,糖醋里脊的芡汁在瓷碗里凝成玛瑙色。他夹起一筷子宫保鸡丁,花生米炸得酥脆,裹着花椒的麻香在舌尖绽开。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林默掀起棉布帘,见何大清蹲在月亮门边,正往青石板上撒炉灰。"这冰溜子得防着点,"何师傅搓着冻红的手,"昨儿刘大爷差点摔个跟头。"
晨雾未散时,林默已立在刘把式家的榆木门槛前。老匠人正在院中擦拭一摞青灰色方砖,听到动静也不抬头:"林同志摸摸这金砖,比大姑娘的脸蛋还光溜。"
林默蹲身抚过冰凉的砖面,触感竟真如凝脂般细腻。刘师傅从褡裢里掏出枚铜钱,往砖面轻轻一吹,铜钱打着旋滑出丈远。"正儿八经的苏州御窑金砖,康熙年间铺太和殿剩下的。"他屈指叩击砖体,发出清越钟鸣,"当年‘一选土,二练泥,三装匣,四阴干’,光踩泥就要牛蹄踏八个月。"
穿过堆满古旧木料的回廊,老匠人忽然停在一根梁木前。深褐色的木纹里泛着点点金丝,幽香沁人。"金丝楠木,从东华门拆下的老料。"刘师傅的指甲在木面划出浅痕,"您闻闻这香气,埋地三百年都不招虫。"
林默凑近细看,木纹果然流转着粼粼金芒:"这料子用在西跨院会不会逾制?"
"雍正朝就放宽了楠木禁令。"刘师傅引他来到八仙桌前,展开卷边角泛毛的《工部工程则例》,"您瞧这‘五品以上宅邸,梁柱可用楠木三根’,西跨院原就是按三品规制建的。"
日头爬上枣树梢时,两人已围着茶炊推敲用料。刘师傅的旱烟杆在图纸上点点戳戳:"正房梁架非得用这金丝楠,厢房倒是可以换黄松。至于墀头砖雕..."他忽然起身钻进耳房,搬出个缠着油布的包裹。
揭开七层防潮纸,露出方尺余长的透雕砖刻。五只蝙蝠环着寿字,须翅纤毫毕现。"康熙二十年的临清贡砖,原是畅春园的物件。"老匠人用羊毛刷拂去浮灰,"雨水淋上去会泛蟹壳青,夜里打灯笼照,能看见糯米浆拉出的银丝。"
林默正要开口,院里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学徒顺子正对着段巨木发愣,锯口处木纹竟呈出山水纹样。"雷击木!"刘师傅疾步上前,指尖抚过焦黑处,"您看这流水纹,分明是潭柘寺后山那批遭过天火的料子。"
暮色染红窗纸时,茶案上已摆满各色料样。刘师傅从樟木箱底取出个锦盒,红绸里卧着三枚琉璃瓦当。"正德年的孔雀蓝釉,当年武英殿翻修时攒下的。"他对着夕照举起瓦当,"这种釉色如今再烧不出来,说是里头掺了渤海的砗磲粉。"
林默摩挲着瓦当背面的"内府监造"铭文:"用这些老料子,工费怕是..."
"您给备六百块银元就成。"老匠人忽然压低声音,"不瞒您说,这些料子压在手里半辈子,能用在老宅子上,算是成全它们的造化。"他指着檐下堆着的青石柱础,"就像这些元大都的旧物,在我这儿不过是石头,安回原位才是历史。"
响午后,两人还在灯下算计料单。刘师傅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楠木梁两根作价四百块银元,金砖大概要三百块合一百二十五块银元,雷击木..."他忽然停手,"这雷击木不收钱,只求在西山墙嵌块功德碑。"
林默微微一愣,随即点头,“这是自然,刘师傅这般慷慨,功德碑理应立。”刘师傅咧嘴笑了,露出残缺的牙齿,“我也不是图这个,只是觉得这雷击木能有好去处,也算有了归宿。”
两人又核算了一遍料单,确认无误后,林默从挎包里掏出9根小黄鱼,放在桌上,“刘师傅,这是定金,剩下的完工后一并结清。”刘师傅推了推眼镜,仔细查看了一下这些小黄鱼,然后小心地放进抽屉,“小东家放心,我一定把这活儿干得漂漂亮亮。”
随后林默约定好明天开工时间,才告辞离去。林默揣着墨迹未干的料单往回走。晨露沾湿的纸页上,金丝楠的幽香混着贡砖的土腥,在胡同里荡开缕缕陈年的气息。路过正在中院卸煤的何大清时,对方抽着鼻子嚷道:"这味儿!莫不是把前朝王爷家的库房搬来了?"
林默笑着点点头,“何师傅好鼻子,都是些老物件。”
回到西跨院后,他轻轻地将料单放在桌上,仿佛那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然后,他缓缓地在屋子里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心中默默想象着翻新后的西跨院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林默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他先从第一间屋子开始,仔细地清理着每一个角落。破旧的桌椅、闲置的杂物,都被他一件一件地搬了出来,整齐地堆放在院子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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