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赶到漱芳斋时,已过亥正。
殿门半掩,烛火摇得人心发慌。李太医跪地请脉,指尖刚触到紫薇腕弯,眉心便狠狠一跳——脉象浮而促,血亏气弱,显是久跪雪地里又受了寒,再被拶子夹指,外寒内火一并攻心。
“回皇上,指骨虽无寸断,但筋络已伤,若不好好调养,恐日后握笔都艰难。”
皇帝坐在榻前,半抱着人,掌心托着那只缠着白纱的小手。纱布下隐约渗出血迹,像雪中一点残梅。
“用最好的药。”他只说了五个字,声音哑得不像帝王。
李太医忙躬身:“臣已带来雪参断续膏,再以梅花冰片镇疼,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格格郁结在胸,外伤易治,心伤难医。”
皇上垂眸,看见紫薇睫毛上还沾着雪化后的水珠,轻轻一颤,便滚到腮边,像无声的眼泪。
他抬手,想替她拭,又怕碰疼她,手指悬在半空,终究只是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
小燕子守在榻尾,手里攥着那枚裂了纹的玉镯。
方才侍卫回禀,说是在慎刑司地上拾得,玉面被踩出一道新裂,几乎断成两截。
“我让人拿去镶金。”小燕子哑着嗓子,“保证看不出……”
紫薇却轻轻摇头,把镯子接过来,指尖抚过那道裂缝,像抚过一道旧伤疤。
“不必。”她声音很低,却带着固执的澄明,“娘亲说过,玉有裂痕,才容得下光。”
皇帝听得心口一紧。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夏雨荷把另一枚并蒂莲佩塞进他手里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玉有裂痕,才留得住你的温度。”
那时他年少,急着回京,竟没细想她眼底的水雾。如今想来,原来那道裂缝,早在二十年前就横亘在命运里,只是今日才割到肉里。
三更鼓响,漱芳斋外又飘起细雪。
小窗半支,风卷着雪粒扑进来,落在案头那朵压成薄片的旧杏花上。
皇帝一直守着,不许旁人还手。喂药、净手、换纱布,亲力亲为。
宫人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紫薇昏沉间,忽然呢喃:“娘……好冷……”
皇上握住她的手,才发现那指尖冰凉得像玉。
他想起她方才在慎刑司,被嬷嬷按着肩膀,仍死死护着腕上玉镯的样子;想起她在长春门外,肩背积雪,却挺直脊背不肯弯腰的样子;想起她掏出那朵杏花,说“不怕风雪,只怕您有一日不再信我”的样子。
心口像被钝刀子一点点割。
他俯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把那只缠着纱布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声音低得近乎哀求:
“是朕来迟了……以后朕护着你,再不让风雪近你身。”
紫薇醒来,是五更天。
窗外雪色映得寝帐一片青白。她动了动指尖,疼得皱眉,却先摸到另一只手——
皇上竟一直握着,连朝服都未褪,半倚在榻边睡着了。
龙袍上的金线被雪光映得微亮,却掩不住眼下的青影。
紫薇不敢再动,怕惊醒他,只静静望着帐顶。
帐顶绣着折枝杏花,粉白里透出一点红,像雪里露出的春色。
她忽然想起娘亲临终前,把玉镯套在她腕上,说:“杏花挨过雪,才开得久。你去找他,别怨他。”
原来娘亲早就知道,风雪是必经之路。
只是娘亲没告诉她,风雪里还会有人,替她挡一挡。
天蒙蒙亮时,皇帝醒了。
一睁眼,便撞进紫薇澄澈的眸子里。
他下意识收紧掌心,生怕她再不见。
紫薇却弯了弯唇角,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皇上……早朝时辰快到了。”
皇上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竟在漱芳斋坐了一夜。
他想说点什么,喉头却像被什么堵住,只挤出一句:“还疼么?”
紫薇摇头,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像小猫试探。
“不疼了。”
“骗人。”
“真的。”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落,“有您在,就不疼。”
皇上看着她,忽然俯身,在她缠着纱布的指尖落下一吻。
那一吻极轻,却像烙铁,烫得紫薇眼眶一热。
她听见他说:
“朕欠你二十年,往后用一辈子还。”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玉镯的裂缝里,渗进一线金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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