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住了。
御道上的积雪被銮仪卫铲作两列,像两道冷白的堤岸,堤岸尽头,一乘青缎小轿停在慈宁宫偏门外。
轿帘低垂,帘角坠着一枚小小的鎓金合欢铃,铃舌却用红绒塞住,一声不响。
皇后抱着杏影下轿。
少女蜷缩在她狐腋大氅里,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眉心那点新点的朱砂痣被冷汗浸得晕开,像一瓣被揉碎的凤仙花。皇后不敢用力,只以指尖托住她后颈,仿佛稍一用力,那颈子就会折在自己掌心。
“传太医——”
她声音极轻,守在宫门口的苏培盛却猛地一颤,拂尘险些落地。老太监偷眼望去,只见皇后眼眶殷红,却不见一滴泪,那红像是从眼底渗出的血丝,一线一线,把瞳仁逼得发亮。
慈宁宫西暖阁的铜炉里,银骨炭“哔剥”一声炸开。
太医令跪在床前,三指搭在杏影腕上,指尖抖得几乎按不住脉。半晌,他俯身叩首:“回皇后娘娘,长公主脉象沉迟,肩伤入骨,又中磷火之毒……若能熬过今夜,或可……”
“本宫不听或可。”
皇后忽然开口,声音像一把薄刃,将太医令未完的话生生截断。
她俯身替杏影掖了掖被角,指尖掠过少女干裂的唇角,那里还留着一点金翅鸟的磷粉,幽绿如鬼火。
皇后用指腹轻轻抹去,指背却沾了一层细小的血珠——原是杏影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血混着毒粉,凝成一粒朱砂般的痂。
“退下。”
她挥退太医,又挥退宫女,最后连掌灯的太监也一并赶了出去。
暖阁门阖上,只剩她与杏影,一灯如豆。
皇后这才敢落泪。
泪砸在杏影的手背,烫得少女指尖一颤。
皇后慌忙用袖子去拭,却越拭越多,泪珠滚过杏影腕上那道被铁链磨出的血痕,渗进伤口,少女在昏迷中轻轻“嘶”了一声。
“疼吗?”
皇后问,明知她听不见。她低头吻了吻那道血痕,唇沾了铁锈味,混着泪,咸得发苦。
“本宫也疼。”
她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当年在御花园跌了一跤,磕破膝盖,本宫抱着你回宫,你哭着说‘皇额娘吹吹就不疼了’……如今本宫吹了,怎么还是疼?”
灯芯忽然“啪”地爆了个灯花。
皇后抬眼,看见铜镜里自己的脸——鬓发散乱,凤钗半倾,泪痕纵横,哪还有半分中宫威仪?她忽然想起方才在密道里,假老佛爷那句话——
“杏影不过是个棋子。”
棋子。
她低头看杏影,少女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霜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随时会碎的蝶翅。皇后想起自己第一次抱她——十年前,雪下得比今日还大,真老佛爷将襁褓中的孩子塞进她怀里:“皇后,这是哀家的孙女,也是你的女儿。”
“本宫错了……”
皇后将额头抵在杏影冰凉的指尖,泪顺着少女指缝流进掌心。
她哭得狠了,肩膀耸动,凤钗终于“当啷”一声坠地,明珠滚进床底,再不见踪影。
窗外更鼓三声。
皇后忽然抬头,泪还挂在睫上,眼神却一点点冷下来。
她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金剪——那是她方才在轿中,从杏影发间取下的。
剪柄刻着“长命百岁”四字,原是杏影周岁时,她亲自命人打的。
“杏影,本宫的女儿,你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剪下一缕自己的头发,又剪下一缕杏影的,两缕发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塞进杏影贴身小衣的暗袋里。
“从今往后,你活,本宫活;你死——”
剪刀尖抵住自己咽喉,一线血珠滚落,她却笑了,
“本宫先死。”
门忽被叩响。
苏培盛的声音隔着门传来,颤巍巍的:“皇后娘娘,老佛爷口谕——请您带长主去慈宁宫正殿。”
皇后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拭去泪痕。
她俯身抱起杏影,少女轻得像一片雪。
“好,”她轻声道,仿佛回应门外,又仿佛只是说给杏影听,“我们这就去——去告诉老佛爷,告诉天下人,本宫的女儿,不是棋子。”
她推门而出。
雪后的月光照在慈宁宫的琉璃瓦上,亮得刺眼。
皇后抬步,泪痕已干,只余眼尾一抹殷红,像胭脂,又像血。
那抹红在夜色里灼灼,竟比凤冠上的东珠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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