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范再次躬身行礼,姿态谦恭有礼,挑不出半分错处:“玄德公折煞小人了。能代我主拜会名满天下的刘豫州,乃范之幸。” 他目光扫过刘备身后关、张等人,尤其在关羽冷峻的面庞和张飞强压不耐的环眼上略作停留,随即垂下眼帘,神态愈发恭谨。
一行人穿过萧条的街市,气氛微妙而凝重。张范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道两旁破败的屋舍、面有菜色的行人,以及偶尔可见的、倚着墙角啃食草根的流民。他脸上并无鄙夷,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与沉重。这细微的表情,让一旁冷眼旁观的简雍眉头微蹙。
州牧府衙内,炭盆烧得正旺,稍稍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疑云。分宾主落座后,侍从奉上粗茶。张范并未寒暄客套,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双手奉于刘备案前。
“玄德公,此乃我主亲笔书信,请过目。”
刘备拆开火漆,展开素帛。刘基的字迹刚劲有力,力透纸背:
“玄德公台鉴:久闻公仁德布于四海,信义着于九州,基心向往之。今闻公驻跸新野,抚流民,安黎庶,德泽广被,基不胜钦敬。然新野地狭民稠,兼有曹贼虎视于北,景升猜忌于南,公之艰难,基虽在陈留,亦感同身受。基不才,赖陈留匠作营诸君戮力,新得精铁农具一批。念及公处荆襄要冲,流民归附,垦荒安民正需利器,特遣别驾张范押送精铁犁铧、锄镐、镰刀等农具,计百车,星夜驰援新野。此非助公争雄之戈矛,乃助公安民之耒耜。万望公勿辞,使新野百姓得沐公之仁德,亦稍解耕作之辛劳。他日有缘,当与公把酒言欢,共论天下苍生。陈留刘基,顿首再拜。”
信的内容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将赠礼之举完全归结于对刘备仁德的敬佩和对新野百姓的体恤,绝口不提任何要求或条件。然而,越是如此,刘备心中那根弦绷得越紧。他与刘基素无深交,陈留与新野更是相隔甚远。这雪中送炭,未免来得太过突兀,也太过丰厚!
“公台兄…厚意,备…铭感五内!”刘备放下书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看向张范,“只是,如此厚赠,备受之有愧,不知公台兄可还有何嘱托?”
张范微微一笑,放下茶盏,姿态依旧从容:“玄德公言重了。我主常言,天下汹汹,百姓流离,凡有仁心者,皆当守望相助。此批农具,确只为解新野百姓耕作之困,助玄德公安民之德。我主别无他求。”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向刘备,“若说私心,倒也有那么一点微末之请。”
来了!堂上众人心中一凛。关羽半眯的丹凤眼寒光一闪,张飞按在膝上的大手猛地攥紧。
“哦?张先生但讲无妨。”刘备面色不变,温言道。
“我主治下陈留、颍川等地,推行‘屯田卫’之制,授田于流民,配以精良铁器农具,成效尚可。”张范语气平和,仿佛在闲话家常,“然各地流民情形各异,田亩肥瘠不同,如何更妥善地授田安民,如何更有效地配给农具,我主与幕僚常感思虑不周。久闻玄德公在新野安置流民,成效斐然,更兼简雍先生长于庶务,精于筹算……”
他目光转向侍立在刘备身后的简雍,微微颔首致意。
“故我主斗胆,恳请玄德公惠允,能将新野一地,已安置流民屯田的户籍册簿,借范一观,抄录一份带回陈留。其中所载,不过丁口数目、授田亩数、田亩等则等寻常条目,绝无涉及军机要务、府库虚实。”张范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此纯为效仿玄德公安民良法,使我主在陈留、颍川等地,能少走些弯路,让更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早日有田可耕,有家可归。此乃利民之请,万望玄德公成全!”
堂内一片死寂。
炭火在盆中噼啪作响,更衬得这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百车精铁农具,换取新野屯田流民的户籍册簿!
刘备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户籍!这是掌控一地人口、赋税、兵源的命脉!刘基索要的,哪里是什么“寻常条目”?这分明是要将新野安置流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多少人?多少田?田在何处?丁壮几何?老弱多少?有了这些,刘基那双藏在陈留的眼睛,便能穿透新野的城墙,将刘备治下最核心的根基看得清清楚楚!这无异于将新野的命门,拱手交到他人手中!
张飞再也按捺不住,豹眼圆睁,须发戟张,猛地一拍身前案几,震得茶盏跳起:“放屁!什么效仿良法?我看他刘基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要俺们新野的老底?做梦!”吼声在堂内炸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关羽虽未出声,但按在佩剑剑柄上的手,骨节已然发白,丹凤眼中寒芒吞吐,死死锁住张范。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简雍和糜竺也是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惊怒与忧虑。户籍册簿,此乃根本,岂能轻示于人?更何况是给一个潜在的强大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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