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配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旋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他不再理会哭泣的袁尚和争执的逢纪,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内室门口,一把拉开沉重的门扉。门外,早已被惊动而聚集的邺城文武官员、袁氏宗亲、以及披甲执锐的亲卫将领,黑压压一片,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审配挺直脊背,迎着那些或惊惶、或疑虑、或各怀心思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洪钟,穿透灵堂的悲泣和混乱,响彻整个大将军府:
“大将军袁公,已于方才…薨逝!”他顿了顿,让这噩耗带来的巨大冲击席卷众人,看着一张张瞬间失血的脸,“国不可一日无主!三公子袁尚,仁孝聪敏,深肖父风,当嗣位承业,以安河北!尔等速速拜见新主,共襄大事,以慰主公在天之灵!”
“审配!你矫诏!”逢纪的尖叫从审配身后传来,他冲到门口,指着审配,对着众人嘶喊,“主公并无遗命!大公子谭方是嫡长!审配狼子野心,欲挟幼主以令河北!诸君切莫被他蒙蔽!”
轰!如同滚油泼入烈火。
门外的官员将领瞬间炸开了锅。沮授、田丰一系的旧臣面色铁青,沉默不语,眼中是深切的悲哀和无力;亲近袁谭的郭图、辛毗等人则立刻鼓噪起来,大声附和逢纪;更多是中间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面面相觑,不知该投向何方。
“一派胡言!逢纪勾结袁谭,意图谋逆!”审配厉声断喝,他身后的亲信将领立刻按刀上前,甲叶铿锵作响,杀气腾腾。逢纪身边的部曲也不甘示弱,纷纷拔出兵刃。灵堂前的庭院,瞬间变成了杀气弥漫的修罗场,刀光剑影,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惊惶、贪婪、恐惧交织的复杂表情。
袁尚的哭声、袁熙的劝解、高干的怒吼,全都被淹没在这片混乱的喧嚣之中。袁绍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内室,烛火在他灰败的脸上跳跃,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邺城的混乱如同瘟疫,迅速蔓延至整个河北大地。
巨鹿郡城下,烟尘蔽日。城头上悬挂的“袁”字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萧瑟。城下,一支打着“青州袁”旗号的军队正列开阵势,刀枪如林,寒光映着士兵们疲惫而凶狠的脸。领军大将焦触,本是袁谭心腹,此刻正横刀立马,对着城头厉声叫骂:
“淳于琼!你个背主老贼!大公子乃主公嫡长,名正言顺!速速开城归降,迎奉大公子入主邺城!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城头上,巨鹿太守淳于琼须发戟张,气得浑身发抖。他本是袁绍旧将,此刻却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审配和袁尚一边。“焦触小儿!休得狂吠!三公子尚已奉主公遗志,承继大统!尔等追随袁谭,擅动刀兵,攻打自家城池,才是真正的叛逆!主公尸骨未寒,你们就如此相逼,良心何在?”他猛地一挥手,“放箭!给我射死这些乱臣贼子!”
城垛后弓弦急响,一片箭雨泼洒而下。焦触怒吼着挥刀格挡,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举起盾牌。箭矢钉在盾牌和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也点燃了城下士兵的怒火。
“攻城!为大公子夺下此城!”焦触双目赤红,挥刀前指。简陋的云梯被推了上来,士兵们顶着盾牌,嚎叫着冲向城墙。滚木礌石轰然砸落,惨叫声此起彼伏。巨鹿城下,袁氏同族的鲜血,开始染红河北的土地。
同样的惨剧在河间、在安平、在渤海郡的边界不断上演。袁谭以“清君侧,诛审配”为名,从青州发兵,一路向西,攻城略地。而审配则以袁尚的名义,传檄各郡,斥责袁谭“不忠不孝,阴谋篡逆”,命令各地守将拦截剿灭。河北的城池,不再是抵御外敌的堡垒,反而成了兄弟阋墙的角斗场。守城的和攻城的,打的都是袁氏的旗号,喊的都是为袁氏尽忠的口号,挥动的刀枪砍杀的却都是昔日的同袍。
战火所及,生灵涂炭。
通往邺城的官道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车马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股盲目蠕动的人流。他们扶老携幼,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而绝望。家园被战火焚毁,田地被乱兵践踏,粮秣被强行征走。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们的生命。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拄着一根光秃秃的木棍,踉跄着走在尘土里。他背上用破布条绑着一个面如菜色、气息微弱的小女孩。他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邺城的方向,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粮…给点粮吧…娃要饿死了…”他经过一片曾经属于他的麦田,如今只剩下焦黑的茬子和凌乱的马蹄印。田埂旁,倒毙着一具被剥光了衣服的尸骸,几只乌鸦正贪婪地啄食着。
路边,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婴儿,坐在倒毙的瘦驴旁,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婴儿早已没了声息,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她的哭声在空旷的原野上飘荡,无人回应,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作为凄厉的伴奏。
邺城高大的城墙在望,但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墙上守军林立,刀枪森然,警惕地注视着城下越聚越多的流民。流民们聚集在护城河边,哀告、哭求、咒骂,声浪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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