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反了!”军吏惊怒交加,一边后退一边拔刀。周围的士兵也立刻挺起长矛围了上来。
结局毫无悬念。青年被几杆长矛同时刺穿,像破麻袋一样被挑起来,又重重摔在冰冷的冻土上,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他圆睁着不甘的眼睛,死死瞪着灰蒙蒙的天空。那老农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扑在儿子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很快也没了声息。
监工的军吏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骂咧咧:“晦气!拖走!扔沟里去!其他人,继续挖!谁敢再闹事,这就是下场!”
生存的本能,最终压倒了故土难离的眷恋和对未知的恐惧。当袁谭和袁尚的兵马如同蝗虫过境,将最后一点赖以活命的希望啃噬殆尽时,一股庞大而沉默的人流,开始从河北大地的各个角落,如同百川归海,向着一个方向蠕动——南方,黄河。
黎阳渡口,这个连接冀州与兖州的咽喉要地,往日商旅云集的繁华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他们扶老携幼,背着仅有的破被烂絮,挑着空空如也的箩筐,推着吱呀作响、上面或许还躺着重病亲人的独轮车。饥饿、寒冷、疾病、长途跋涉的疲惫,如同无形的重锤,将每一个人都敲打得佝偻了脊背,麻木了神情。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酸腐气息、孩童无力的啼哭和病人压抑的呻吟。
浑浊的黄河水在冬日的寒风中呜咽奔流,宽阔的河面如同难以逾越的天堑。渡口仅存的几条破旧渡船,在汹涌的浊浪中起伏不定,如同随时会被吞噬的树叶。船老大和几个凶悍的船工守在跳板前,声嘶力竭地吆喝着,眼睛却像饿狼般扫视着人群。
“过河!一人一斗粮!或三百钱!没钱没粮的,滚开!别挡道!”
“军爷!行行好!俺们从河间逃出来的,走了十几天了…实在…实在拿不出粮了啊!”一个汉子苦苦哀求,试图挤上前。
“滚!”船工粗暴地将他推搡开,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撞倒了身后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妇人惊叫一声,怀中的襁褓脱手飞出,落在冰冷的泥水里。婴儿微弱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的儿啊——!”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扑过去抱起那小小的、湿透冰冷的襁褓,拼命摇晃着,泪水混着泥水滚落。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只有妇人那绝望到极致的哀鸣在渡口上空盘旋,如同垂死的鸟。
混乱中,几个面黄肌瘦却目露凶光的汉子,趁着船工注意力被吸引,猛地从侧面冲向一条正要离岸的渡船,试图强行登船。船工和船老大立刻挥舞着木桨和短棍,劈头盖脸地打去,怒骂声、惨叫声、落水声瞬间混作一团。冰冷的河水吞噬了挣扎的身影,只留下几个绝望的气泡。
更多的人,则选择了更危险的方式。他们聚集在远离渡口的河岸,寻找着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男人们咬着牙,脱掉仅有的破烂棉衣,露出根根肋骨的胸膛,跳入刺骨的冰水中,试图泅渡。有人抱着门板,有人推着绑在一起的木桶,妇孺则死死抓住男人的肩膀或腰间的草绳。浑浊的河水无情地冲击着他们,一个浪头打来,往往就卷走一两条生命。河面上,漂浮着散乱的包裹、翻沉的木桶,间或还有一具具被水流冲得翻滚的浮尸,无声地诉说着渡河的代价。
南岸,兖州地界。陈留郡,白马津(黄河重要渡口,位于陈留郡北)。
与北岸地狱般的景象相比,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却同样凝重。高高的望楼上,陈留太守陈登(字元龙)一身青色官袍,外罩轻裘,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黄河对岸那黑压压蠕动的人潮,以及河面上挣扎泅渡的身影。寒风卷起他颌下的短须,带来对岸隐约的哭嚎和黄河的咆哮。
他身后,站着郡丞、都尉以及数名精干的属吏。气氛肃杀。
“元龙公,”郡丞忧心忡忡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北岸流民,已逾数万之众,且每日剧增!观其情状,饥寒交迫,疫病恐生。若任其涌入,陈留乃至整个兖州,必生大乱!粮秣、治安、疫病…桩桩件件,皆是泼天大祸!是否…是否该紧闭津渡,增派兵丁,严防死守?”他提出了最直接也最冷酷的建议。
都尉也按着腰刀,沉声道:“太守,流民之中,恐混杂袁氏溃兵、盗匪细作!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末将请命,即刻封锁渡口,弓弩上弦,凡有强渡者,格杀勿论!”他眼中闪烁着军人的铁血。
陈登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南岸河滩。这里并非无人管理。一队队穿着整齐皮甲、手持长戟的郡兵,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沿着河岸来回巡逻,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岸边搭起了十几个巨大的草棚,有袅袅炊烟从中升起——那是郡府临时设立的粥棚,正熬煮着稀薄的粟米粥。流民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捧着破碗,眼巴巴地望着那翻滚的稀粥,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对一口热食的渴望。几个穿着皂衣的小吏,在粥棚前大声吆喝着,引导秩序,分发着刻有简单编号的粗糙木牌,作为领取食物的凭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