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枭从怀中取出一卷薄薄的油布,小心展开,竟是一幅极其精细的襄阳城防图,水门、暗道、府库位置一一在列。他的手指在图上游移,最终精准地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墨点上——鱼梁洲。
“蔡瑁的水军主力巡防的是大江主航道和主要码头,对这汉水中的小沙洲,关注必然有限。”影枭的指尖在“鱼梁洲”上点了点,眼中锐光一闪,“水门虽闭,但总有活水流动。我已命‘水鬼’小队准备‘潜龙管’。明日丑时,借退潮水流,从鱼梁洲潜游至西水门水下。那里…有我们预留的暗桩缺口。”
陈宫的目光随着影枭的手指移动,落在西水门的位置,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好一个‘暗桩缺口’。影枭之名,果非虚传。水路潜入…虽险,却是眼下唯一的生路。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即便我入得城来,要见蔡、蒯二人,亦非易事。此二人此刻,只怕惊惧更甚于虎。”
“先生放心,”影枭收起地图,声音斩钉截铁,“城内自有安排。先生只需静待时机。鱼梁洲那边,我会亲自盯着。”
陈宫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影枭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影枭无声退去,柴房的门重新合拢,将陈宫的身影再次隐入黑暗与孤寂之中。他闭上眼,襄阳城内错综复杂的权力脉络、蔡瑁的骄横、蒯越的算计、刘琮的稚弱、刘琦的愤恨…如同无数丝线在脑海中飞速交织、推演。明日之会,是龙潭,是虎穴,亦是他陈公台为明公撬动荆襄九郡的支点。
翌日傍晚,雨势稍歇,但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低压着州牧府高耸的飞檐。府邸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偏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蔡瑁和蒯越分坐主位两侧,几案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酒菜,却无人动箸。烛火跳跃,将他们脸上紧绷的线条和眼底深藏的忧虑映照得格外分明。
厅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陈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深青棉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却不见丝毫狼狈。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内,在蔡瑁按剑的手和蒯越捻动玉珠的手指上稍作停留,随即从容步入,对着主位上的二人,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豫州陈宫,见过蔡将军,蒯先生。奉我主奋武将军、豫州牧刘基之命,特来吊唁景升公,并问候二位。”
“刘基?”蔡瑁冷哼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手依旧按在剑柄上,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陈宫的脸,“陈公台,你好大的胆子!刘景升尸骨未寒,襄阳四门紧闭,你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说!意欲何为?可是刘基那小儿觊觎我荆州,派你来作说客?”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试探。
蒯越没有开口,只是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陈宫,像两口古井,等待着投石问路后的波澜。
陈宫神色不变,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蔡将军言重了。公台此来,一为吊唁长者,人之常情;二为…”他话锋微顿,目光坦然地迎上蔡瑁逼视的眼神,“为二位,为这满城荆襄士庶,寻一条生路。”
“生路?”蔡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几案,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我荆州带甲十万,城池坚固,何须你刘基来指什么生路?陈公台,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带甲十万?”陈宫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悲悯,“敢问蔡将军,这十万之众,如今听谁号令?是灵前那位茫然无措的幼主刘琮公子吗?”他目光转向蒯越,“蒯先生智计深远,当知主少国疑,自古乃取祸之道。景升公在时,恩威并施,尚能镇抚四方。如今主上年幼,全赖二位扶持。然则,”他声音陡然转沉,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厅堂,“荆州内外,当真就铁板一块?刘琦公子远在江夏,手握江夏水师,心怀怨愤,岂能甘心?襄阳城内,景升公旧部,各郡县守臣,又有多少人心存观望,甚至…暗怀异志?”
蒯越捻动玉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蔡瑁脸色铁青,按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却一时语塞。陈宫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们心底最深的隐忧。拥立刘琮,固然是蔡、蒯两家攫取权力的捷径,但刘琮的年龄和威望,确实是致命的短板。刘琦的存在,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陈宫不给二人喘息之机,继续道:“此为其一,内忧未靖。其二,外患何如?”他目光扫过二人,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蔡将军方才提及曹操?不错,曹孟德雄踞中原,确为劲敌。然则,官渡一役,其精锐尽丧于刘豫州之手,元气大伤,自顾尚且不暇,焉有余力南顾荆州?将军指望曹孟德为外援,无异于…缘木求鱼,引狼入室!”
“你!”蔡瑁被戳破心思,勃然色变,霍然起身,佩剑半出鞘,寒光乍现。
“德珪!”蒯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制止了蔡瑁的冲动。他看向陈宫,眼神复杂:“公台先生,唇舌之利,蒯某佩服。然则,你主刘基,远在豫州,鞭长莫及。即便我荆州有内忧外患之虞,又与你主何干?他遣你来,总不会是为了替我等排忧解难吧?”他语带讥讽,却也点出了核心——刘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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