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小恙……何足挂齿……”他喘息着,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此战……关乎江东存亡……关乎我江东子弟……咳咳……生死荣辱!瑜……必亲眼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中爆发出生命最后、最炽烈的光焰,一字一顿,如同淬火的钢铁撞击:
“看着那刘基的水师……葬身火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与疯狂,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水坞中回荡,压过了铁锤的敲打,压过了号子的嘶吼。黄盖虎目含泪,猛地单膝跪地,甲胄砸在木板上发出沉重闷响:“末将……誓死追随都督!定叫那长江,化作刘基水师的焚尸场!”
周瑜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些狰狞待发的连环火船,仿佛要将它们的模样刻入骨髓。然后,在亲卫的搀扶下,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踏上来时的小舟。那玄色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和刺鼻的烟雾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像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拼尽全力迸发出最后、最耀眼的光芒,固执地要照亮这沉沉的黑夜,哪怕代价是自身的彻底湮灭。
小舟离岸,缓缓驶向主寨方向。周瑜独立船头,裹紧裘氅,抵御着江面更盛的寒意。他望着上游那一片混沌的水天相接处,剧烈的咳嗽再次无法抑制地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震动都带来脏腑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攥着袖中那块沾染了暗红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东南风……”他对着空茫的江天,发出近乎呓语的低喃,声音破碎在凛冽的江风里,带着无尽的期盼与病态的执拗,“快些来吧……再快些……江东……不能败……绝不能败……”
陈留,工部匠作监,秘坊。
几乎在濡须口浓烟升腾的同时,千里之外的陈留工部匠作监深处,一座守卫森严、弥漫着桐油、焦炭和金属气息的巨大工坊内,气氛同样凝重如铁。空气灼热,巨大的熔炉吞吐着暗红的火焰,映照着匠人们汗流浃背、神情紧绷的脸庞。锤打铁砧的叮当声、拉扯风箱的呼哧声、锯木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而充满力量的背景音。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汇聚在工坊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区域,以及那个站在一堆奇异材料前、眉头紧锁的瘦小身影——马钧。
他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墨迹淋漓的图纸,上面绘着楼船、艨艟的侧影,而在船帆、船舷等关键部位,用醒目的朱砂勾勒出覆盖物的示意。图纸旁,杂乱地堆放着各种材料样品:厚实的麻布、粗糙的毛毡、薄薄的皮革、一些灰白色的矿物纤维团块(石棉),还有几桶气味刺鼻的黑色粘稠液体(特制防火油)。
“不成!还是不成!”一个匠师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手里抓着一块边缘焦黑卷曲、正冒着缕缕青烟的厚麻布片。他将布片扔在材料堆上,声音带着挫败,“马监正,三层浸油麻布,按您说的法子叠压缝死了,架在炭火上烤,半盏茶都撑不住!火头一燎就透!”
马钧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捡起那块焦黑的布片,手指仔细捻过烧焦的边缘,感受着那炭化的脆弱。他的眉头拧得更紧,眼中却不见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在燃烧。他拿起另一块样品,那是浸过油的毛毡,同样边缘焦黑。“毛毡厚重,火头不易透,但太沉!挂满船帆,楼船吃水怕要深三尺,还如何迎风破浪?”他喃喃自语,像是在与无形的难题对话。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灰白色的石棉纤维。这东西耐得住烈火,是他从古籍杂记和西域胡商口中反复确认过的奇物,极为难得。他拿起一小团,手指捻开,纤维细长坚韧。“好东西……可太稀罕,太脆!如何织成大片?如何附着于船体?”他摇摇头,将这团宝贵的石棉小心放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几桶粘稠的黑色防火油上。这是他根据古方“火浣布”的零星记载,结合自己对油脂特性的理解,反复试验调配出来的。油质粘稠,不易流动,点燃后燃烧缓慢,烟大但火苗不高。他拿起一块巴掌大的薄木板,用小刷子蘸满防火油,均匀地涂抹一层,待其半干,又涂一层。如此反复,涂了足足五层。然后,他示意旁边的匠师:“火。”
匠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小心翼翼地凑近那涂满黑油的木板边缘。火焰舔舐上去,黑油层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浓密的黑烟,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然而,那火焰并未如常迅速蔓延吞噬木板,而是在油层表面顽强地、缓慢地燃烧着,如同附骨之疽,却难以深入。木板本身,在浓烟和缓慢燃烧的油层保护下,竟真的没有被点燃!
围观的匠师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马钧紧盯着那在火焰中坚持的木板,眼中终于迸发出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新的忧虑覆盖。“烟太大……火虽慢,终究在烧……且这油层厚重,涂抹于巨帆之上,遇大风航行,油层龟裂剥落,前功尽弃……”他放下木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图纸上船帆的位置,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种材料的特性、组合的可能性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