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县衙的后堂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唯有烛火在沉重的寂静中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刘备捧着那卷明黄色的绢帛,指尖竟有些微微颤抖。
绢帛上,“皇叔”、“后将军”几个由朱砂写就的大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本应是光耀门楣、天降甘霖的大喜事,可他心中翻涌的,却并非狂喜,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不安。
“大哥!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张飞洪亮的嗓门打破了死寂,他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咱们终于熬出头了!你现在是皇叔了,看以后谁还敢瞧不起咱们!”
一旁的关羽,丹凤眼微眯,长长的美髯在胸前轻轻飘动。
他虽不像张飞那般形于色,但嘴角那一抹难以察 ??的弧度,也显露出内心的激动。
他缓缓点头,沉声道:“大哥仁德,天下共知。天子此举,乃是顺天应人。”
然而,刘备的脸色却愈发苍白。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两个兄弟,投向了堂下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青衫文士——陈子元。
“子元,你怎么看?”刘备的声音有些干涩。
满堂的将校此刻也都将目光汇聚到了陈子元身上。
他们刚刚还沉浸在主公加官进爵的喜悦中,此刻见到刘备如此凝重的神情,再看到陈子元那古井无波的脸,心中的喜悦也渐渐冷却,化作了一丝疑惑和紧张。
陈子元缓缓起身,走到堂中,对着刘备躬身一揖,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清朗而冷静:“主公,敢问传旨的天使,可曾提及是何人向天子举荐的您?”
刘备一怔,回忆道:“那内官含糊其辞,只说是朝中太傅马日磾等一众老臣心向汉室,感念我乃中山靖王之后,故而联名上奏。”
“太傅马日磾?”陈子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马公虽是忠良,却早已无实权。这长安城中,能让天子下诏,能调动天使出京的,只有一人——董卓。”
“董卓?!”张飞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那国贼安能有这般好心?他恨不得天下诸侯都死绝了,怎会给大哥加官?”
“翼德稍安勿躁。”陈子元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继续分析道,“这诏书,并非出自董卓的好心,而是出自他身边那个毒士,李儒的手笔。”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清晰有力:“此计,名为‘捧杀’,实为‘枷锁’。主公请想,如今的汉室天子,不过是董卓手中的傀儡。天子之诏,便是董卓之意。主公接了这诏书,领了这皇叔之名,在天下人眼中,便与董卓的朝廷扯上了关系。袁绍、袁术、曹操之流,他们打着清君侧、讨国贼的旗号,如今主公却成了国贼亲封的皇叔,他们会如何看主公?”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下,让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众人瞬间清醒。
徐庶原本也带有一丝喜色,此刻闻言,眉头紧锁,恍然大悟道:“子元先生所言极是!此举看似尊崇,实则将主公置于火上。我等若因此沾沾自喜,便是中了李儒的奸计。日后诸侯会盟,我等身份便会变得极其尴尬,进退维谷!”
陈子元赞许地看了徐庶一眼,接着说道:“不错。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李儒此举,意在分化我等与各路诸侯的关系。皇叔之名,是尊荣,更是束缚。它将主公从一个地方豪强,硬生生拔高到了汉室宗亲的代表。这名头,听着好听,却也意味着主公日后的任何举动,都必须师出有名,必须符合‘皇叔’的身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可以为了生存便宜行事。这道诏书,给主公戴上了一顶华丽的帽子,也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最毒辣的是第三点,”陈子元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李儒是算准了主公仁德之名在外,必不会拒绝这道诏书。而一旦接下,主公便成了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他可以借主公之手,去牵制青州、冀州的黄巾余孽或是其他诸侯。若主公功成,则是为他稳定了后方;若主公兵败,正好削弱了主公的实力。无论胜败,他董卓都稳坐长安,坐收渔翁之利。这杯看似甘醇的美酒,实则是一杯穿肠的鸩毒!”
话音落下,整个后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张飞脸上的红光早已褪去,换上了一层铁青。
关羽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眼中寒光闪烁,握着长髯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其余将士更是面面相觑,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谁能想到,这一纸诏书背后,竟藏着如此阴狠毒辣的连环计!
众人望向陈子元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信服,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这位年轻的军师,总能于迷雾之中,精准地洞穿敌人最核心的图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备喃喃自语,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心中的惶恐与不安,被陈子元条理清晰的分析一层层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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