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帐的炭盆噼啪炸了个火星子,陈子元望着门帘被夜风掀起的弧度,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后汉书》里写华佗"游学徐土,兼通数经",可此刻掀帘进来的老者,布袍下摆沾着草屑,竹编药箱边角磨得发白,倒像个走了三天山路的游方郎中。
"先生可是沛国谯县华元化?"陈子元起身时带翻了茶盏,青瓷碎片在地上滚出半圈,"晚生临淄书院陈子元,久仰......"
"陈先生。"华佗抬手止住他的话,指节粗大如老树根,却轻轻拾起案上的药方。
烛火映着他眉骨投下的阴影,眼尾的皱纹里像是藏着千年药香,"方才听小校说,这方是治伤寒的?"
陈子元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早算过,青州今冬伤寒横行,百姓十室九病,这是留住医圣的最好筹码。
可此刻望着华佗沾着泥点的麻鞋,突然想起史载华佗"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若单说治病,怕是留不住这等人物。
"是。"他压下喉间的急切,从袖中又摸出一卷纸,"晚生曾见百姓染病,高热不退时用青蒿绞汁敷额,竟能退热三分。
这方里加了柴胡、黄芩,又按先生《青囊书》里'寒者热之'的法子......"
华佗的手指突然顿住。
他抬头时眼里有光,像樵夫在深山中撞见了千年古松:"你读过《青囊书》?"
"未得亲见。"陈子元坦然摇头,"但晚生信先生的医道——不是治一人之病,是治天下之疾。"他指向窗外,营寨外的篝火连成星河,"这青州有三万染病百姓,若先生肯留,书院可拨出东院做医馆,收学徒、记医案、试新药......"
"够了。"华佗突然将药方塞进药箱,转身便走,药箱带子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我得去乐安试药。
这方若有效,今夜就能救三条人命。"
陈子元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望着华佗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涩——前世他知道华佗最终被曹操所杀,青囊书大半失传,可此刻这老头的固执,比史书写的更灼人。
"元化先生!"他追出帐门,冬夜的风灌进领口,"乐安的伤寒病人,此刻该在城南破庙。
庙后有口老井,水浑,得用明矾沉淀......"
华佗的脚步顿住。
他转身时白须被风吹得乱颤,眼里的锋芒却更亮了:"你怎知?"
"晚生派了二十个书院弟子,跟着医正查遍了青州疫症。"陈子元喘着气,掌心沁出冷汗,"每个染病村子的水井、茅厕位置,晚生都让人画了图。
先生要试药,这些数据......"
"明日辰时,带图来乐安破庙。"华佗甩下这句话,身影已融进夜色,只留下药箱里飘出的艾草香,若有若无。
陈子元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他知道这是机会——华佗需要验证药方,而他需要证明书院能为医道提供土壤。
可刚转身回帐,便撞进一团暖香里。
"子元哥哥又熬夜了。"蔡琰的声音像春溪淌过青石,她端着药盏的手裹着绣并蒂莲的帕子,腕间银铃轻响,"方才见你追出去,我让厨房熬了桂圆红枣汤......"
陈子元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外袍松了半幅,发带散在肩头。
蔡琰的指尖擦过他后颈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见她已跪坐在草席上,指尖轻轻按揉他紧绷的肩颈:"昨日给书院刻课表,你又熬到三更。
父亲说你总把墨汁当茶喝......"
烛火在蔡琰发间的玉簪上跳着,将她的侧影投在帐布上。
陈子元望着那团温柔的影子,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三个月前在洛阳,蔡邕指着案头的《九章算术》说"此子可托",记得蔡琰躲在屏风后,裙角扫过满地竹简的轻响。
可此刻她的手指隔着布料传来温度,他却想起刘备今早的话:"子元,琰儿年方二八,总不能一直住在书院。"
"明日...刘皇叔要找我议事。"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旧琴弦,"关于...关于海军的船坞。"
蔡琰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揉着他肩井穴:"父亲说,你要在登州建船坞,造能渡海的大船。"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子元哥哥的志向,是要让青州的盐能卖到辽东,让海边的孩子能读书...这些我都懂。"
帐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咚——",惊起几只寒鸦。
陈子元转头时,正撞进蔡琰的目光里。
她的眼睛像沾了星子的深潭,却在他望过来时迅速垂下去,耳尖红得要滴血:"我...我去给汤里加点蜜。"
她起身时带翻了药盏,琥珀色的汤汁在草席上晕开,像朵未开的花。
陈子元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日刘备拍他肩膀时的力道:"子元啊,你我兄弟同心,可这婚书拖了半年......"后面的话被军报打断,可他分明看见诸葛亮递来的密报上,写着"江东已造楼船二十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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