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巫山下的风裹着铁锈味,刮得张合的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他的青骓马前蹄微屈,喷着白气,蹄铁在碎石上擦出火星。
"将军。"副将王霸先催马凑近,掌心的汗把缰绳浸得发滑,"这山隘口虽窄,可我军两万步骑拉成蛇形,半日总能穿过去。"他的手指在马颈上敲了敲,"末将方才绕着山脚转了半圈,灌木都是自然倒伏,石缝里没藏箭簇——曹操若真在此设伏,总得留些痕迹。"
张合的拇指摩挲着腰间铁胎弓的牛角装饰,那是刘备入徐州前亲手赠的。"奉孝的计策,最擅借势。"他想起三日前军师陈子元的叮嘱,"子巫山看似荒僻,却是徐州北大门的活棋,曹操若要截咱们,此处是必争之地。"山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骨处一道淡白刀疤——那是十年前在冀州与袁尚部厮杀时留下的,每到阴云压顶便隐隐作痛。
王霸先见他不言语,喉结动了动:"末将愿带三百轻骑探路。"他扯了扯胸前的兽面护心镜,青铜兽首在阴霾里泛着冷光,"若有伏兵,末将的雕翎箭先替将军试了。"话音未落,人已拍马冲了出去,马蹄溅起的碎石打在张合的护腿甲上,发出清脆的响。
张合望着那抹青灰色的身影没入山雾,忽然想起昨日清晨,刘备站在军帐外,把陶谦的亲笔信折了又展。"元俭(张合字),"主公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徐州百姓等的不是兵马,是活下来的指望。"他摸了摸怀里的木匣,里面是刘备让他转交陶谦长子的家信——此刻木匣贴着心口,烫得他脊背发紧。
"将军!"王霸先的喊声响彻山谷,他的马冲回隘口时,鞍鞯上沾着几片新鲜的野蔷薇花瓣,"山腹里只有几处塌了的石屋,连个鸟窝都没藏!"他甩了甩马鞭,马尾辫上的红绳在风里晃成一点火星,"再耽搁下去,莒县的王烈怕是要撑不住了。"
张合望着队列末尾那面"刘"字大旗,旗面上"汉"字纹章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他咬了咬牙:"全军加速!
前军持盾,中军护粮,后军......"话音未落,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几片枯叶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猛抬头,惊觉原本盘旋在山顶的寒鸦不知何时全不见了——方才王霸先探路时,它们还在树梢扑棱。
"停——"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
山壁两侧突然腾起遮天蔽日的黑羽,不是寒鸦,是浸了松油的箭簇!
张合的铁胎弓刚拉满,第一支火箭已擦着他耳尖扎进身后的旗手胸膛。
那旗手瞪圆眼睛,双手还攥着旗杆,鲜血顺着旗面往下淌,把"刘"字染成了暗紫。
"盾阵!"王霸先的声音带着破音,他的青骓马被流箭射中前腿,嘶鸣着栽进道旁的深沟。
他滚地卸力,腰间的横刀砍飞两支箭,转身时正看见山梁上涌出的黑甲军——为首一员大将,眼眶下有道刀疤,手中九环刀在阴云中划出冷光。"夏侯元让!"张合咬碎后槽牙,这才想起三日前截获的曹军密信里,夏侯惇的先锋军本该在濮阳修整。
箭雨如瀑,前排的藤盾兵成了活靶。
有新兵被箭钉在山石上,身体晃了两晃,"扑通"栽进山涧,溅起的水花里混着血珠。
张合的左肩突然一热,低头见一支三棱箭穿透了甲叶,鲜血正顺着护臂往下滴。
他扯下披风缠住伤口,反手抽出腰间佩剑:"后军变前军!
往隘口退——"
"退?"山梁上的夏侯惇扯着嗓子笑,九环刀指向山谷深处,"你当这子巫山是你们家菜园子?"随着他的手势,山腹尽头突然响起密集的战鼓,无数曹军从石屋废墟里钻出来,长矛如林,把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王霸先抹了把脸上的血,这才发现方才探路时见到的"塌石屋",原是曹军拿伪装网盖着的箭楼。
他的横刀磕飞第三支箭,刀身已经卷了刃。"将军!"他踉跄着撞进张合怀里,"是末将失察......"
张合望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山道,突然想起今早出发前,陈子元塞给他的锦囊。"若遇伏,先保粮草。"他撕开锦囊,里面只有张纸条,写着"王字旗动,死士断后"。
他转头看向王霸先——这员跟着他从冀州打到青州的老将,此刻铠甲上插满断箭,像只被拔了毛的刺猬,却还在挥刀替他挡箭。
山风卷着血腥味灌进喉咙,张合的视线突然模糊了。
他想起莒县城墙上,王烈最后那封求救信里的话:"备弟,我这八百儿郎,替你守到最后一息。"而此刻,他的两万大军,也要有人替他守到最后一息。
"元伯(王霸先字)!"他抓住王霸先染血的手腕,"带三千死士去断后——"
王霸先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望着张合腰间晃动的木匣,突然想起三日前替将军整理行装时,曾瞥见过里面的家信。"陶使君的长子......"他声音发哑,反手握住张合的手,掌心的血把两人的手黏在一起,"末将这把老骨头,替将军送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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