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东厅的烛火熬过了子时,窗纸上还映着两个交叠的人影。
"陈先生请看。"荀攸推过案上的竹简,青竹特有的清香混着墨痕散开来。
他素白的广袖垂落,腕间玉镯在烛下泛着冷光——那是曹操去年赐的蓝田玉,说是"与公达共定中原"的信物。
陈子元垂眸,竹简上"济阴郡南城交割"几个字刺得他眼皮一跳。
昨夜门子说的"济阴郡的麦子",原是曹操要拿这片产麦之地做文章。
他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方黄狗帕子,触感粗粝得像徐州刚收的麦芒。
"曹司空说,愿以一年不犯徐州为约。"荀攸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南城虽小,却是连接豫州的咽喉。"
陈子元抬眼,正撞进荀攸那双沉如深潭的眼睛。
这位曹操的"谋主"最擅以退为进,去年在濮阳之战后,就是用半座粮仓换得三日喘息。
他想起前日出城时,看见徐州兵在修补城墙,夯土声里混着妇人哄孩子的歌谣:"刘使君的旗,插遍山河碎......"若真能断了曹操的陆路威胁,这南城......
"公达可知,南城的麦熟还要四十天?"陈子元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竹简,"曹司空急着要这片地,莫不是许都的粮栈空了?"
荀攸的睫毛颤了颤,袖中手指微蜷——这是他被说中心事的惯常动作。
陈子元见过太多次:官渡对峙时,袁绍粮草将尽,荀攸也是这样下意识攥紧袖口。
"先生好眼力。"荀攸重新展开竹简,用铜镇纸压平边角,"但曹司空要的从来不是麦子。"他抬手指向地图上的红点,"是这里。"
那是徐州与豫州交界的隘口。
陈子元忽然明白过来:曹操要的不是粮,是把徐州的南大门彻底锁死。
他想起周瑜昨夜说的"撒种子",原来曹操的种子早埋进了豫州的土里,就等徐州松口。
"成交。"陈子元抓起案上的朱笔,墨迹在"交割"二字上晕开个小团,像朵蔫了的麦花,"但得加一条:曹司空的兵退到泗水以北。"
荀攸的玉镯轻碰案几,发出清响。
他盯着陈子元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先生果然是要把刀把子攥在自己手里。"他从袖中摸出另一卷竹简,"早备下了。"
墨迹未干时,东厅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荀攸起身整理衣冠,玉镯在腕间晃出半道白光:"明日辰时,南城守将便会移交令牌。"他走到门口又顿住,"先生昨日说的学宫,曹司空让我带句话——"他回头时,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青州的芽,许都的苗,终要分个高下。"
门阖上的刹那,陈子元摸出帕子擦了擦额头。
窗外的老杏树在风里摇晃,枝桠扫过窗纸,像极了张飞昨日舞蛇矛时的影子。
他望着案上两份竹简,欣慰里浮起隐忧——曹操退一步,必是要进三步。
"先生,袁本初的使者到了。"门子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三分警惕。
许攸进门时,身上的沉水香险些呛到陈子元。
这位袁绍的"智囊"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玉牌叮咚作响,倒像是来赴宴的贵公子,而非谈联盟的谋士。
"子元先生大名,本初公早有耳闻。"许攸一屁股坐在主位上,伸手就去够案上的醉春酿——那是赵云今早刚送来的,"说要与刘使君共图大业,特让在下带了冀州的紫皮蒜,最配这酒。"
陈子元不动声色将酒坛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许攸的手指在案上敲出《关雎》的节奏,这是他紧张时的毛病——当年在洛阳太学,许攸被博士责问,也是这样敲着案几背《尚书》。
"袁公与刘使君素无往来,今日结盟,可是为了公孙伯珪?"陈子元端起茶盏,青瓷边缘贴着嘴唇,"听说袁公与伯珪在界桥刚打了一仗?"
许攸的手指顿住。
他仰头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时,陈子元看见他耳垂上的红痣——那是当年赌钱输了,被同窗用朱砂点的记号。
"先生果然通透。"许攸抹了抹嘴,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伯珪占着幽州不放,本初公早想......"他突然顿住,眯眼盯着陈子元,"先生该不会想帮公孙家吧?"
陈子元放下茶盏,瓷底与案几相碰的脆响里,他看见许攸瞳孔微缩。
这只老狐狸在试探。
他想起昨日周瑜袖中的江东地图,想起荀攸留下的玉镯,突然轻笑:"袁公若真有诚意,不妨把黎阳的粮道让半条。"
许攸的手捏紧了锦袍下摆。
他盯着陈子元看了片刻,突然起身:"在下不过是来探探口风,先生莫要当真。"他转身时,腰间玉牌撞在案角,发出闷响,"改日本初公备下厚礼,再与先生细谈。"
门子送许攸出去时,陈子元望着案上未动的紫皮蒜。
蒜皮上还沾着冀州的土,黄褐的,像极了许攸眼底那层算计。
他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帕子上的黄狗被揉出褶皱——策反的机会,到底还是太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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