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得他额前碎发乱颤,声音却像淬了冰:"您说这是军港,还是您贺家后院?"
小徒弟突然梗着脖子插话:"工牌是被浪打湿了!
我晾在船头,今早潮涨..."
"住嘴!"贺御急得直跺脚,伸手要捂他的嘴,却被陈子元抬手拦住。
军师的指尖几乎要戳到小徒弟鼻尖:"潮涨能卷走工牌,就能卷走军情。
袁本初的细作混进船坞时,也会说'是潮涨了'?"他转身指向二十艘艨艟战船,帆桁在阳光下投下森冷的影子:"这二十条船,装的是三千儿郎的命,是使君的半壁江山。
你这草绳系的不是工牌,是二十条船的缆绳——断了,整支舰队都得沉。"
小徒弟的脸涨得通红,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敢再辩。
贺御抹了把额头的汗,突然对着陈子元躬身下去,油渍的围裙扫过桐油滩:"是老臣管教不严。
这小子我领回去,抽二十鞭子,再关三天水牢。"
"不必。"陈子元弯腰拾起那截草绳,在指尖绕了两圈,"明日让他跟着巡港队,从早到晚检查工牌。"他松开手,草绳坠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让他看看,每条船的缆绳是怎么系的——系不牢的,浪会教他。"
工匠们原本还交头接耳,此刻全噤了声。
最年轻的小徒弟咬着嘴唇,眼眶泛红,却用力点了点头。
陈子元扫过人群,见几个老工匠悄悄把腰间工牌又紧了紧,这才转身对甘宁道:"去校场,我要看着丹阳兵登船。"
甘宁的玄色披风被海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亮银甲叶。
他望着工匠们重新归位的身影,突然笑出一口白牙:"军师这招妙,比砍脑袋管用——往后谁再敢偷懒,想起这小子在太阳底下数工牌的模样,脊梁骨都得发颤。"
校场离军港不过半里地,号子声却先撞进耳朵。
三千丹阳兵正扛着粮袋往船上搬,竹扁担压得肩膀发红,却没一个人喊苦。
陈子元站在栈桥上往下看,见排头的伍长正拿火漆封粮舱,蜡油滴在船板上凝成暗红的疤——这是他前日里特意下的令,每舱粮食都要封舱验印,防的就是途中受潮。
"军师!"一个黑面偏将从舱底钻出来,脸上沾着米屑,"第三艘船的粮舱腾出来了,您看这隔潮草够不够?"
陈子元俯身看了眼舱底铺得齐整的稻草,指尖捻起一根——干燥,带点艾草香。"再加一层。"他直起身子,"倭岛多阴雨,潮汽能渗进木板缝里。
多铺半尺草,能多保三天粮。"
偏将应了声,抹了把脸往舱底钻。
甘宁凑过来,压低声音:"末将刚才去看了江夏水军,那两千人里有七八个老兵,当年跟过黄祖打刘表,使楼船的本事比咱们丹阳兵还精。"他从怀里摸出卷地图,摊开在栏杆上,"这是斥候画的倭岛浅滩图,您瞧,最东边的月牙湾,水深刚没船底,正适合咱们的三桅船抢滩。"
地图边缘还沾着海水的盐渍,陈子元顺着甘宁的指尖看过去,见月牙湾旁标着"野鹿群"三个字——是斥候用炭笔写的,字迹还带着晕染的水痕。"登陆分三拨。"甘宁抽出腰间鱼肠剑,在图上划出三道线,"第一拨带火油,烧林子清路;第二拨扛弩车,守住滩头;第三拨..."他突然顿住,剑刃在"倭人部落"四个字上轻轻一挑,"末将亲自带。"
海风卷着地图角,陈子元伸手按住,触到甘宁掌心的茧子——那是握了二十年船桨磨出来的,硬得硌手。"你想立首功。"他说,不是问句。
甘宁的耳尖瞬间红了。
自跟着刘备以来,他虽挂着海军主将的衔,可中原混战全在陆上,水军连个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上次曹操的楼船过泗水,他请战去劫粮,刘备只拍着他肩膀说"海阔着呢"。
此刻他望着远处新建成的三桅帆船,喉结动了动:"末将就想让使君看看,咱们的船,能渡海;咱们的刀,能劈浪。"
陈子元没说话。
他望着码头上忙碌的兵卒,听着帆索被风扯得嗡嗡响,突然想起今早刘备说的"天下先手"——可先手从来不是捡来的,是拿刀尖剜出来的。
未时四刻,三桅帆船的试航号炮响了。
陈子元站在主甲板上,能闻到新刷的桐油香混着松脂味。
贺御凑在船尾,正指挥工匠调整帆索:"左舷收半幅!
右帆吃风!"船身微微一震,二十丈高的主桅缓缓转动,青灰色的布帆鼓成满月。
"起锚!"舵手的吆喝混着铁链摩擦声,船底传来"咔"的轻响——铁锚离了海底的淤泥。
陈子元扶着船舷,能感觉到龙骨在水下切开波浪的震颤,比普通楼船轻,却稳得像踩在平地上。
贺御搓着手笑:"铁梨木的龙骨就是不一样,您瞧这吃水线——"他指向船侧刻的标记,"比艨艟浅了整整三尺!"
船行出半里,海风突然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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