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城下的鲜卑兵里,确实有不少十五六岁的少年,缩成一团,连哭都不敢出声。
"使君!"严刚的刀在发抖,"当年你娘就是被鲜卑人...你忘了?"
田豫闭上眼。
北风卷着血腥气灌进他喉咙,他突然想起今早黎明前,那个缩在女墙下的鲜卑俘虏——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子,哭着说自己是被抓来的,家里还有生病的阿娘。
他当时让人给那小子喂了热粥,严刚骂他妇人之仁,可现在...
"呜——"
远处传来重骑兵收缰的嘶鸣。
张飞带着骑兵逼近城门,玄甲上的血已经冻成黑痂。
他望着城下跪了一片的鲜卑兵,蛇矛尖戳在雪地上,溅起的雪粒打在狼泥后颈上。
狼泥浑身一震。
他能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像死神的鼓点。
他想起自己十二岁时在草原上杀的第一头狼,那狼也是这么跪着,眼睛里全是血;想起昨天夜里,步度根拍着他肩膀说"你是我最锋利的刀",现在这把刀却要被主人扔在雪地里。
田豫睁开眼。
他看见张飞的玄甲在雪光里泛着冷铁的光,看见狼泥后颈的刀疤在发抖,看见严刚的刀尖还指着城下——而城下两万鲜卑兵的呼吸,正随着马蹄声越来越急促,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芦苇荡。
"开城门。"田豫的声音很低,却像块砸进冰湖的石头,"放张将军进来。"
严刚的刀"当啷"掉在城砖上。
他望着田豫,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城楼下的狼泥听见这句话,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溅起的血珠在雪面绽开,像朵开错了季节的红梅。
张飞的战马在城门前停下。
他望着跪在雪地里的两万鲜卑兵,又抬头看向城楼上的田豫。
田豫的甲胄上还沾着守军的血,此刻正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虎符——那是刘备亲赐的,刻着"镇北"二字。
北风卷起半片被血染红的战旗,啪地打在张飞脸上。
他伸手扯下那片布,看见上面绣着的"汉"字,墨迹已经被血泡得模糊。
马蹄声在身后停住,三千重骑兵的呼吸声像闷在瓮里的雷。
狼泥跪在最前头,能清楚听见玄甲摩擦的声响。
他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自己膝盖下的雪地——那里有滩血,不知是汉人的还是鲜卑人的,此刻正被重骑兵的马蹄溅起的雪粒慢慢覆盖。
张飞的蛇矛尖挑起狼泥的下巴。
狼泥终于抬头,看见这个黑面将军眼里烧着两团火,比草原上的猎火还烫。
他张了张嘴,想说"饶命",可喉咙像被冻住了,只发出声沙哑的呜咽。
"张将军!"田豫在城楼上喊,声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这些人...降了。"
张飞的手顿在半空。
他望着狼泥脸上的刀疤,突然想起三天前陈子元在军帐里说的话:"鲜卑不是匈奴,草原上的狼崽子,打服了比养条狗还管用。"可此刻他鼻尖萦绕着马城的血腥味,耳边还响着守军临死前的惨叫,蛇矛尖微微发颤,在狼泥下巴上划开道血口。
雪又下大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盖在鲜卑兵的铠甲上,盖在汉军的尸体上,盖在狼泥脸上的刀疤上。
张飞望着这白茫茫的一片,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抽回蛇矛,反手用矛杆戳了戳狼泥的胸口:"起来。"
狼泥浑身一震。
他抬头,看见张飞的玄甲上落满雪花,像披了层白霜。
重骑兵的阵列在身后展开,像道黑色的城墙。
远处马城的炊烟升起来,混着雪粒飘向天空,像条歪歪扭扭的灰龙。
田豫扶着城垛往下看。
严刚蹲在他脚边,正用布擦那把掉在地上的刀,布上的血很快洇成个暗红的圆。
城下的鲜卑兵开始缓缓起身,有的互相搀扶,有的还在哭,雪花落进他们的眼眶,融成泪,又落进雪里。
张飞突然拨转马头。
他望着北方——步度根逃跑的方向,雪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风卷着狼头旗的碎片,像几只断了翅膀的乌鸦。
他踢了踢马腹,玄甲重骑的阵型开始移动,马蹄声再次响起来,震得城墙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
狼泥望着张飞的背影,突然用鲜卑语喊了句什么。
他身后的鲜卑兵跟着喊起来,声音参差不齐,却像草原上的狼嚎,在雪幕里传得很远。
田豫听不懂,但看见狼泥的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淌,把脸上的刀疤冲成道红沟。
严刚擦刀的手停住了。
他抬头,看见张飞的骑兵已经到了城门口,玄甲上的血痂被雪水浸软,一滴一滴往下落,在雪地上砸出暗红的小坑。
田豫的虎符在腰间晃了晃,撞在城砖上,发出清脆的响。
雪越下越密。
马城外的两万鲜卑兵,此刻正跟着汉军往城里走,脚步杂沓,像片被风吹动的芦苇荡。
张飞勒住马,回头看了眼这混乱的队伍,又抬头望向马城的城楼——那里,田豫和严刚的身影已经模糊在雪幕里,只剩两点模糊的影子,像两盏没点着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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