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元应了一声,再转头时,诸葛亮已低头抄书,竹笔在简上走得飞快。
石桌旁的少年们又开始低声讨论,只是那道灼人的目光,仍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后颈。
他整理衣袍往月洞门走,经过石桌时,瞥见诸葛亮新抄的简末写着:"夫将者,国之辅也。
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墨迹未干,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半行:"然辅者需明主,明主亦需......"
梅香裹着雪粒扑进衣领。
陈子元脚步微顿——这少年方才的话还在耳边,此刻又在抄《孙子兵法》。
他忽然想起刘备昨夜说的"去书院看看那些学子",想起演武场里举木枪的少年们。
或许等这雪化了,等新吏考放榜,等三万新兵穿上甲胄......
"先生留步。"
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子元转身,见诸葛亮已绕过石桌,袖中露出半截竹简,发顶落了新雪,像戴了顶小白冠。
"亮有个问题,"他站在两步外,目光穿过纷扬的雪,"先生觉得,刘使君需要什么样的辅臣?"
风卷着梅瓣掠过两人之间。
陈子元望着少年眼底跳动的星火,忽然笑了。
他伸手接住一片落梅,指尖触到湿润的花瓣,像触到了某个正在生长的春天。
"能和他一起,把天下煮成热饭的人。"他说。
诸葛亮瞳孔微缩,唇角慢慢扬起。
远处传来蔡琰的呼唤,陈子元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竹笔落地的轻响,混着少年低低的自语:"煮成热饭......好个煮成热饭。"
雪还在下,却已不是残冬的冷硬。
陈子元踩着新雪往月洞门走,靴底的冰碴子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悄悄叩响春天的门环。
诸葛亮望着陈子元转身的背影,雪粒落在他睫毛上,将那道清瘦的轮廓晕成一片模糊的白。
他忽然抬高声音:"先生既说要煮热饭,可曾想过——这锅该架在何处?
柴又从哪砍?"
陈子元脚步顿在月洞门边,侧过脸时,眉峰沾了片新雪。
他望着少年眼中跃动的探究,忽然觉得喉间发紧——这哪里是弱冠学子,分明是块淬了火的精铁,才刚见火星,便要灼穿人眼底的迷雾。
"锅架在百姓灶前。"他反手扶着门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柴么......"他扫过石桌上摊开的《管子》,"就砍那些压在百姓肩上的重税,砍那些堵在粮道上的冰碴子。"
诸葛亮的竹笔"啪"地落在简册上。
他霍然起身,青衫下摆扫得石桌上的雪纷扬:"先生究竟是谁?"
陈子元的瞳孔微缩。
他早料到这少年不会轻易放过话头,却没料到这一问来得如此直接。
他垂眼盯着自己腰间被雪水洇湿的束带,那里藏着半枚羊脂玉牌——"谋"字已被磨得发亮,是刘备入平原时亲手系上的。
"某不过是个爱管闲事的游学士子。"他抬眼时,笑意已漫上眉梢,"前日在市集听老卒说使君开粥棚,昨日在书肆翻到《盐铁论》,今日又撞进书院听小友论策......"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自己心口,"不过是把听见的、看见的,放在这儿揉碎了想。"
诸葛亮的目光像把细刃,顺着他的衣纹往上挑,最后停在他发间未束紧的墨带——那是用蜀锦裁的,纹路与市面上常见的齐地绢帛截然不同。"游学士子?"他重复,"可先生的冠带,倒像从新野来的。"
陈子元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起昨夜整理行装时,甘夫人硬塞给他的蜀锦冠带,说是"军师见客该有体面"。
此刻这少年竟连丝帛产地都能辨出,当真是......
"小友好眼力。"他索性解下冠带,在指尖绕了两圈,"实不相瞒,某祖籍南阳,幼时随父经商到过新野。
这冠带是亡母临终前缝的,倒成了甩不脱的记号。"
诸葛亮盯着那方蜀锦,喉结动了动。
他忽然弯腰拾起竹笔,在被雪水浸开的墨迹上画了条弯弯曲曲的线:"这是从南阳到临淄的商路。"又点了点"徐州"位置,"陶使君病重时,南阳商队运了三百车药材过去。"他抬眼时,眼底的锐光淡了些,添了丝探究,"先生的商队,可曾路过下邳?"
陈子元暗自松了口气。
他知道诸葛亮这是在试探他与刘备的关联——陶谦病重时,刘备正是下邳守将。"某家商队只运粮,不运药。"他信口胡诌,"去年徐州蝗灾,我爹押了批粟米过去,回来时说下邳城墙上插的旗子,比往年都干净。"
"旗子干净?"诸葛亮挑眉。
"旗子上没沾血。"陈子元望着石桌上未干的墨迹,仿佛看见去年徐州城墙上那面"刘"字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却无半点污痕,"使君治军,连马啃了百姓半垄麦都要罚军棍。
旗子干净,说明兵干净;兵干净,百姓的灶膛才烧得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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