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的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他坐在临时搭起的帐中,面前案几上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将满庞递来的军报照得忽明忽暗——玉峰山粮仓被焚,三千守卒无一生还;高平北坡的运粮队遭截,二十车粟米连车带马沉进了涧底。
"将军,后军只剩三日粮草。"满庞的声音带着哑意,他昨夜亲自带亲卫冲阵,左肩中了一箭,此刻用布带缠着,"再不走,等陈贼的骑兵封了南道......"
于禁突然攥紧案角。
指节抵着老茧,疼得发木。
他想起三日前那封密信,自己在信里写"玉峰山粮草若失,某当以死谢罪",如今粮草没了,他却还活着。
帐外传来伤兵的呻吟,混着战马的嘶鸣,像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报——"帐帘一掀,斥候踉跄着跪进来,"彭阳失守!
韩遂部全军覆没,李戡降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于禁的手一抖,军报"刷"地掉在地上。
满庞弯腰去捡,瞥见他靴底沾着的血泥——那是程银的血,还是张南的?
他记不清了,只记得昨夜突围时,西凉军的火把像星星落进了山坳,而陈贼的红旗翻涌如潮。
"毛先生到。"亲兵的通报声让帐内静了静。
毛玠掀帘进来,素色深衣上落着草屑,显然刚从溃兵里挤过来。
他扫了眼地上的军报,又看了看于禁青白的脸,突然压低声音:"将军可还记得,当年北征乌桓时,蹋顿单于为何肯借兵?"
于禁抬头。
毛玠的眼睛在阴影里发亮:"羌族三十六部,此刻正蹲在祁连山下看火候。
若能说动他们出十万骑,就算陈贼占了金城,也得抽兵力去堵西边的窟窿。"
满庞突然按住伤肩直起身子:"某在武威待过三年,能说羌语。"他的声音里带着滚烫的急切,像要把所有不甘都烧进这句话里,"给某三百精骑,某能在陈贼反应过来前摸到羌王帐前!"
帐外的风卷着沙粒打在帆布上。
于禁望着满庞缠着血布的肩膀,又看向毛玠——这个总捧着竹简的谋士,此刻眼底跳动的不是慌乱,是狼一样的光。
他突然想起曹操常说的话:"兵势无常,存乎一心。"
"准了。"他弯腰捡起军报,指尖重重按在"彭阳失守"四个字上,"但记住,我们只要拖延。
等主公的援军过了潼关......"
满庞的铠甲在起身时发出轻响。
他抱了抱拳,转身出帐的瞬间,帐外的月光刚好落在他腰间的羌式短刀上——那是他当年在武威做盐商时,一个羌族老猎人送的。
同一时刻,二十里外的金城城下。
陈子元站在中军帐前,望着城头飘动的"韩"字旗。
他手里还捏着半块炊饼,饼屑顺着指缝往下掉,落在新换的玄色披风上。
身后传来马蹄声,赵云翻身下马,银枪在月光下划出冷光:"军师,城墙四角的箭垛都查过了,守军不足五千,且多是老弱。
末将带三千人今夜就能爬城。"
"急什么?"陈子元突然笑了,把炊饼塞进怀里。
他摸出腰间的玉牌,"谋主"二字在掌心硌出红印,"韩遂在西凉二十年,羌族里有他的义子,匈奴人里有他的亲家。
我们现在杀进去痛快,明天就得面对三十个举刀的羌王。"
赵云的手无意识地搭在枪杆上。
他跟着刘备这些年,见过太多谋士耍心眼,但像陈子元这样,连攻城都要布三层局的,还是头一个。"那军师的意思是......"
"你带五千骑兵,"陈子元指向西北方的祁连山,"带十车金器,二十车盐巴,再挑五百个嗓门大的,见着羌人帐篷就喊——'陈军师说了,先降者封百户,后降者......'"他突然顿住,望着远处山影里若隐若现的篝火,"后降者,就看看玉峰山的烟。"
赵云眼睛亮了。
他抱了抱拳,银甲在月光下一闪:"末将明白。"转身要走时,又回头补了句,"军师,昨夜关平传回消息,于禁的残军过了高平,往潼关去了。
满庞带了三百骑往西,像是要找羌人。"
陈子元的手指在玉牌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望着金城城头晃动的火把,想起三天前截获的密信里,于禁写"玉峰山粮草若失,某当以死谢罪"——原来那不是表忠心,是放烟幕。
真正的杀招,是让满庞去勾羌人。
"让关平继续盯着。"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另外,让伙房准备二十桌席面。
金城的酒不够,就去抢韩遂的地窖。"
赵云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军师这是要......"
"请客人。"陈子元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怀里的炊饼被体温焐得发软,"羌人爱热闹,那就让他们看看,陈某人的宴席,比于禁的刀枪,哪个更暖。"
金城城头,韩遂的亲卫缩在箭垛后打哆嗦。
他们听见城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在搬桌子,又像是在磨刀。
有人指着远处喊:"看!
陈贼的营里竖起了酒旗!"
风卷着酒旗上的字扑进城门洞——"明日酉时,金城西门,宴饮羌王"。
亲卫队长攥紧了腰间的刀。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有个被俘的西凉兵说陈军师总揣着半块炊饼,打了胜仗也不吃完。
现在他懂了——那哪是炊饼,分明是根绳子,一头拴着金城,一头拴着祁连山,等羌王们喝得面红耳赤时,这绳子一拉......
他打了个寒颤,望向东方。
那里的天空正泛起朝霞,像极了陈子元军帐前飘着的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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