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颜的笑僵在脸上。
他伸手去接军令,枯树皮似的手指在半空顿了顿:"丞相可知,敦煌城荒废十年,城墙塌了半截,从金城运粮要过八道沙梁...末将不是怕苦,是怕这五千人去了,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某知道。"陈子元将军令塞进严颜手里,指尖触到老将掌心的茧,"但鲜卑、匈奴、羌人现在都盯着河西走廊,咱们占了敦煌,就是在他们喉咙里插根刺。
当年霍去病怎么打通西域的?
不就是靠着敦煌这把锁?"他转身望向校场,有个小兵摔在泥里,又咬着牙爬起来,"这些小子能在雪地里练枪,就能在沙窝里守城。
缺粮?
某让司盐都尉调盐换粮;缺人?
从荆襄调工匠去修城。"
严颜捏着军令的手慢慢收紧,羊皮纸发出细碎的响。
他望着陈子元被火光映亮的侧脸,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巴郡城头,那个站在刘备身边的年轻书生——那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眼睛里像烧着团火。"末将...领命。"他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只是...只是这两个月军粮实在紧张,有些弟兄私下里..."
"严老将军。"陈子元打断他,指节叩了叩案上的茶盏,"明日让军需官来帅府。
某已让人从成都调了二十车蜀锦,拿去换粮。"他转身往帐外走,雪地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至于怨言...等他们在敦煌城头望见西域的商队,就知道这苦吃得值了。"
严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他低头看那卷军令,墨迹未干的"敦煌"二字,突然烫得他指尖发疼。
帐外的风又大了,卷着雪粒子打在牛皮帐上,像极了某种隐约的、即将破土的声音。
严颜望着陈子元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枯瘦的手指下意识攥紧那卷军令,羊皮纸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帐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牛皮帐,他忽然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三十年前在巴郡城头,他望着刘备身后那个抱着竹简的年轻书生,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会对着这样一道军令红了眼眶。
"老将军?"亲兵掀开帐帘,风雪裹着寒气灌进来,"汉军帅府的快马到了,说丞相请您即刻过去议事。"
严颜慌忙将军令塞进怀里,炭灰落在棉袍上也顾不得拍,踩着积雪往帅府赶。
等他掀开门帘时,额角的汗已经凝成了冰碴,只见帅府正厅里,赵云正单手按着剑柄立在地图前,玄铁鳞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而田丰端坐在案后,青灰色的襕衫被炭火烘得泛着暖光。
"严老将军来得正好。"陈子元坐在主位上,指节抵着眉心——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案上摆着刚拆封的军报,墨迹未干的"函谷关增兵三千"几个字刺得人眼疼,"方才子龙说要调镇西营南下,元皓(田丰字)却认为操之过急,你且说说。"
严颜的靴底在青砖上蹭了蹭,带起几星雪水:"末将的兵,都听丞相调遣。
只是镇西营刚练出些模样,若这时候拉走——"
"老将军莫急。"赵云伸手按住他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袍渗进来,"某不是要拆你台。
前日巡逻队在武威以北发现曹军细作,身上搜出的密信里写着'汉相亲驻凉州'。"他的指尖重重叩在地图上的金城位置,"曹操多疑,丞相现身西陲,他必然以为咱们要断他河西退路。
若此时不防,等他反应过来——"
"子龙且住。"田丰端起茶盏,吹开浮末的动作慢得像在拨弄琴弦,"某昨日收到荀谌从许都传来的密报,曹操刚平了河间田银叛乱,军粮只够支撑三个月。
函谷关增兵是虚张声势,真要打,他拿什么填这雪窝子?"他抬眼看向陈子元,目光像穿过层层风雪的鹰隼,"丞相可还记得,去年冬天咱们在汉中放的那把火?
烧了他二十万石粮草,这时候他连潼关守军的麦饭都掺着豆粕。"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惊得檐下铜铃叮当乱响。
严颜刚要回头,亲兵已掀帘而入:"报!
张掖送来急件,曹军在临晋渡口囤积了二十艘渡船!"
赵云的手"唰"地按在剑柄上,剑鞘撞在案角发出闷响:"这还叫虚张声势?
临晋渡离咱们的美阳营不过三十里,他囤船做什么?"
田丰却不慌不忙展开那封急件,目光扫过最后一行时,嘴角终于扯出半分笑意:"子龙且看,渡船是从河东郡调的,船底还粘着汾河的淤泥——曹操这是要运粮。"他将信笺推到陈子元面前,"河间刚平,青徐二州的粮道又被管承的海盗搅了,他只能从河东走水路运粮到潼关。
囤船是真,备战是假。"
帐内的炭火"噼啪"爆了个火星。
陈子元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方才在城楼上朱治说的那三个老兵的话。
他伸手摩挲着腰间的玉珏,"共定山河"四个字在掌心里烫得发慌——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握在手里的剑,而是藏在人心的那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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