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枪杆往下淌,在青砖上砸出细碎的红点。
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撞在两侧焦黑的院墙上,像风箱拉到了最后一抽——从冲进夔关到现在,他已经厮杀了两刻钟,甲叶下的里衣早被血浸透,黏在背上像块烧红的铁板。
"将军!
左巷被围死了!"张铁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这位亲卫的护肩不知何时被砍飞了,左肩的皮肉翻卷着,却还举着断刃的长矛替他挡刀。
夏侯渊的目光扫过张铁染血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军帐里,这小子还举着半块炊饼说要攒钱娶山脚下的绣娘。
此刻那半块炊饼该早被战火烤成灰了,就像这满街的酒旗、灯笼、未收的菜筐——都成了火与铁的祭品。
"退到钟鼓楼!"他吼道,枪杆横扫打飞劈来的朴刀。
钟鼓楼是夔关制高点,只要守住那里,或许能等到吴质的援军。
可话刚出口,他就看见斜刺里冲出的校刀手——为首者红锦翻卷,正是黄忠。
老将军的长弓已收进鞘中,手中换了柄两尺短刃,刀身映着火光,像条吐信的赤链蛇。
"夏侯妙才!"黄忠的短刃挑开挡在夏侯渊面前的盾牌手,"某这箭等了七日!"
夏侯渊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七日前在汉水北岸,自己率三千精骑突袭黄忠粮道,却中了埋伏。
混乱中他看见黄忠张弓搭箭,箭头擦着他的护心镜飞过,在甲叶上留下寸许深的划痕。
此刻那道划痕正抵着他的心口,随着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
"保护将军!"张铁扑过来,断矛刺向黄忠的腰眼。
黄忠侧步闪过,短刃划开张铁的咽喉。
鲜血溅在夏侯渊面甲上,温热的液体顺着护颊流进嘴角,腥得他几乎作呕。
张铁的尸体砸在他脚边,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火光,像极了山脚下绣娘的胭脂盒。
"阿爹..."恍惚间,女儿的声音混着焦糊味涌上来。
他摸向腰间的碎玉,却触到一手黏腻的血——不知何时,虎符已从腰间的革带里挣开,坠在甲裙下晃荡。
碎玉还在,可虎符上的"虎"字被血泡得发涨,像要从青铜里爬出来。
"接箭!"
这声暴喝刺破了所有喧嚣。
夏侯渊本能地侧身,却觉左肩一热——不是箭,是短刃。
黄忠的短刃划开他的肩甲,在锁骨处犁出条血沟。
剧痛让他踉跄半步,玄铁枪"当啷"坠地。
他弯腰去拾,却看见黄忠已退开三步,手中不知何时又搭了长弓。
弓弦震颤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他的耳膜。
那支箭来的时候很慢。
他看见箭头的三棱倒刺泛着冷光,看见箭杆上"黄"字的朱漆还很鲜亮,看见黄忠的手指在弦上松开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甚至来得及想起女儿的碎玉,想起她掰玉时说"阿爹要平安回来",想起昨夜军帐里董昭递来的密报——吴质的五万援军已过南阳,三日后可至夔关。
可三日后,太远了。
箭簇穿透护心镜的瞬间,他听见金属碎裂的脆响。
剧痛从心口炸开,像有人往他肺里灌了烧红的铁水。
他踉跄着撞在钟鼓楼上,牛皮鼓面被他的血染红了半块。
楼下的曹军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火焰舔舐木梁的噼啪声,和他喉间涌出的血泡声。
"将军——!"董昭的哭嚎混着碎瓦跌落的声音。
夏侯渊想抬头,却发现视线开始模糊。
他看见黄忠的身影在火光里晃动,看见曹军士兵们扔了兵器跪在地上,看见张铁的尸体被人拖到角落,绣娘的胭脂盒从他怀里掉出来,在青砖上滚了两滚,停在自己脚边。
"传...令..."他想喊,可血沫堵住了喉咙。
虎符从指间滑落,碎玉撞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响。
这是他最后听见的声音——比战鼓轻,比马蹄脆,像女儿小时候敲的拨浪鼓。
钟鼓楼的木梁在他头顶断裂时,他终于闭上了眼。
"报——夔关失守,夏侯渊被黄忠射杀!"
探马的嘶吼撞进吴质的中军帐时,这位援将正捏着酒盏看地图。
酒盏"啪"地碎在案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在"南阳"二字上,像道蜿蜒的血痕。
"多少人?"他抓过探马的衣领,"黄忠带了多少兵?"
"不足五千!"探马的声音带着哭腔,"可...可关里的伤兵早被烧得没了人形,咱们的人见了夏侯将军的尸首,连刀都举不动..."
吴质的手松了。
五万援军,走了七日才到南阳,原想着能替夏侯渊解困,谁承想连战场都赶不上。
他望着地图上的"夔关"二字,突然想起曹操临行前拍他肩膀的话:"妙才若有闪失,你便替他把骨头带回来。"现在骨头带不回了,怕是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传令!"他扯下帅旗裹在腰间,"全军北撤,过了淯水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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