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的清晨被一种奇异的节律唤醒。
并非鸡鸣犬吠,而是一阵阵沉闷的铜锣声,伴随着火政司吏卒整齐划一的呼喝:“防火演练,禁止出入!”这声音穿透薄雾,回荡在陈坞四周的山谷间。
坞堡内的人们起初惊恐万分,紧握着兵刃,以为朝廷大军终于要发起总攻。
然而,一连两日,除了这雷打不动的巡行和锣声,坞堡外再无半点动静。
只有那些被架设在四野高地上的巨大铜镜,像一只只永不眨动的眼睛,在白日里反射着刺目的天光,到了夜晚则借着月色投下森冷的清辉,将坞堡的每一处角落都纳入监视之下。
这种只围不攻的诡异对峙,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消磨人的意志。
坞中人紧绷的神经在无休止的等待中渐渐松弛,戒备之心随之懈怠。
他们开始相信,这或许只是新朝廷某种形式的示威,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
第三日深夜,月色被浓云遮蔽,后山一条鲜为人知的兽道上,一个身影佝偻着,正小心翼翼地拨开荆棘。
他是一名老匠,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罐,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他相信,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将这关乎“北辰”大业的最后火种送出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密林的一刹那,几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两侧的草丛中扑出,冰冷的刀锋瞬间抵住了他的咽喉。
为首之人面容冷峻,正是李息的亲兵。
老匠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死死按在地上,怀中的油罐滚落一旁,发出一声闷响。
一名亲兵捡起油罐,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查看,在粗糙的罐底,发现了四个深刻的字迹——北辰再锻。
消息连同油罐被快马加鞭送回洛阳时,陈子元正与匠作监令黄琬之议事。
看到那四个字,陈子元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他没有审问老匠,只是将油罐递给黄琬之,平静地说道:“此物交由监中试燃,务必做好万全防护,记录下所有异象。”
匠作监的试炼场内,气氛凝重。
油罐被安置在一座由厚重铁壁围成的密室中央,四周铺满了特制的“声引泥”板。
这种泥板质地疏松,对声音和震动极为敏感,最轻微的冲击都会在其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黄琬之亲自点燃引信,众人迅速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火苗沿着引信迅速窜入罐口。
没有预想中的熊熊燃烧,只有一瞬间的死寂,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炽热白光骤然爆发!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要撕裂众人的耳膜。
坚不可摧的铁壁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灼热的铁片向四面八方激射。
无数细小的火星溅落在那些声引泥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待到烟尘稍散,众人惊骇地发现,那些被火星灼烧出的裂纹并未杂乱无章,反而勾勒出了一幅诡异的图案,阡陌纵横,山峦起伏,竟与巴山深处的地质断层走向惊人地吻合。
被押解至此的老匠目睹此景,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失声叫道:“这不是人间的火……这是地火!以‘辰砂’为引,以‘坤油’为媒,引动地脉之火!此罐若在山中点燃,地火循脉而走,七日之内,足以让整座巴山山崩地裂!”
黄琬之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陈子元为何如此谨慎。
这已经不是谋逆,而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陈子元却只是凝视着泥板上的裂纹,他忽然开口,声音清晰而果决:“黄监令,立刻将这泥板上的图样拓印十份,以八百里加急,分别送往益州、汉中、武都三地太守府。就说,洛阳观星台夜观天象,察觉巴蜀地气异动,地火将醒,为防山崩波及无辜,需三地联防,共商对策。”
与此同时,远在河内的贾诩府中,一局棋已至中盘。
听着心腹焦急地禀报陈坞被围的种种细节,贾诩捻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脸上却不见一丝慌乱。
心腹忍不住追问:“太尉,陈子元此举围而不攻,究竟意欲何为?我等是否要派人驰援?”
贾诩缓缓落下棋子,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淡然道:“子元围的不是陈坞,是那罐火。他烧的不是巴山,是写给我看的信。他这是在告诉我,他已经掌握了我们的底牌,现在,就看我们如何自乱阵脚了。”
然而,贾诩的这份从容在第二天清晨被彻底击碎。
一封来自上邽的崔业的密信,让他如遭雷击。
信中内容简短,却字字惊心:“陈子元派出的‘训导团’已在军中普及算学,教普通士卒识账、算粮。我部守军一月所需之军粮,竟被他们在三日之内就算得清清楚楚,耗费与账目不符,军心浮动,恐生哗变。”
贾诩手中的棋子骤然停在半空。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陈子元的雷霆手段,却没算到他竟会用这种最朴素、最根本的方式来瓦解他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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