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见“竹篾鬼”这三个字,是在岭南梅镇的药铺里。那年秋老虎厉害,我替老家的叔公来镇上抓药,正赶上药铺老板老陈头歇晌,跟几个熟客围在后院的石桌边喝凉茶。竹椅摇摇晃晃,老陈头指节敲着青石板,指了指镇子西头那片漫山遍野的毛竹林:“要说邪乎,还得数‘鬼篾岭’。前儿个,李老四家的小子没了。”
空气里的蝉鸣陡然一滞。旁边剥毛豆的大婶手一抖,豆荚滚了一地。
老陈头吐了口茶沫,眯起眼:“就是钻‘鬼篾岭’采笋子没回来那个,叫李根。找了两天,在竹林深处找着了,人跟个破布娃娃似的挂在竹杈上,浑身都是血窟窿,肉皮子翻开着,像是被千百根细刀子剐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梅镇人都知道“鬼篾岭”,那是西头竹林最密、最深处的一片洼地,据说几十年前曾是乱葬岗,后来竹子疯长,把坟茔都吞了。镇上老人都说,那里的竹子“成了精”,夜里能听见竹篾摩擦的“沙沙”声,像有人在编东西。
“根娃子是个壮实后生,咋就……”有人颤声问。
老陈头放下茶碗,声音压得低:“他爹李老四哭嚎着说,根娃子走之前念叨过,说这阵子进竹林总听见怪响,像是有人在背后编竹筐。有回他回头看,见竹林深处有个青影一闪,跟竹篾编的人似的,瘦长条,在竹子缝里飘。”
故事得从李根第一次进“鬼篾岭”说起。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仗着年轻胆大,总爱往竹林深处钻,说那里的冬笋肥。头几回没事,直到半月前,他傍晚背着竹篓往回走,走到一片名叫“乱葬沟”的地方,四周的竹子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那声音不像风吹,倒像是无数根竹篾在相互搓揉,又尖又细,贴着他后颈爬。
他当时没在意,只当是野物。可没走几步,那“沙沙”声又跟上来了,时左时右,像有人踩着碎步跟着他。他猛地回头,只见密密麻麻的竹竿之间,光影交错处,有个东西晃了一下。那东西青绿青绿的,细长条,像根被掰弯的老竹篾,却又透着点人形的轮廓,一闪就没进了竹影里。
“他跟他爹说,当时以为是眼花,竹林里影子多。”老陈头吧嗒着旱烟,“可后来几天,那‘沙沙’声越来越近。有回他在竹林里砍竹子,一回头,看见三丈外的竹丛里,立着个‘人’。”
老陈头说,李根描述那东西时,脸都白了。“那东西跟人差不多高,瘦得像根劈裂的竹篾,浑身都是青绿色的竹纹,一节一节的,像是用细竹篾编起来的。没有手,没有脚,就那么一根‘棍’似的立在那儿,可偏偏让人觉得它在‘看’你。最瘆人的是它脑袋的位置,没五官,就两个凹陷下去的窟窿,里头闪着绿幽幽的光,跟老坟头里的鬼火似的。”
更诡异的是它的动作。李根说,有次他躲在竹子后面偷看,见那东西在竹林里“飘”,不是走,也不是爬,而是像根被风吹动的竹篾,在竹竿之间灵活地弯曲、扭转,身体能拧成麻花,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偶尔擦过竹叶时发出的“沙沙”声——那不是风吹,是它自己的身体在摩擦。
“根娃子跟他爹说,那东西好像是活的,那些竹篾纹路会动,像虫子似的爬。”老陈头猛吸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阴森,“他想跑,可那东西就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那‘沙沙’声就跟定了他,像拿根针在你耳膜上划。”
这种被“注视”和“追踪”的感觉,最是磨人。谁没在走夜路时听过身后奇怪的声响?谁没在独处时感觉过暗处有眼睛?李根的恐惧,像那竹林里的潮气,一点点浸透了听者的骨头。他开始不敢一个人进竹林,哪怕白天,也得叫上邻居作伴。可那“沙沙”声,却渐渐从竹林跟到了村口。
“有天夜里,根娃子起夜,听见院墙外的竹林里‘沙沙’响。他扒着门缝看,月光下,看见墙根下有个青影在晃,就那么细长一条,贴着地面飘,竹篾似的身体在月光下半透明,能看见后面的竹子影子。”老陈头的声音抖了一下,“他吓得魂飞魄散,躲回屋里蒙着被子,可那‘沙沙’声就在窗根下响了一整夜,像有人在用竹篾编他的窗户。”
村里老人说,这是“竹篾鬼”盯上了他,在用阴气“缠”他。那鬼物是乱葬岗里的怨念附在竹篾上化形,专挑阳气弱、或者冲撞了它地界的人下手。它不直接露面,先拿声音和影子磨你的胆,等你精气神散了,再下死手。
李根出事那天,是被他爹逼着进“鬼篾岭”的。家里断了粮,他爹骂他“怂包”,非让他去采最后一茬秋笋。他磨磨蹭蹭到了中午才进竹林,临走前跟邻居说,感觉今天竹林特别静,连鸟叫都没有,只有一种很轻、很密的“沙沙”声,像无数根竹篾在同时编织。
搜救队找到他时,场景让最胆大的猎户都吐了。老陈头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他被缠在一棵老毛竹上,从脚到头,全是青绿色的竹篾条子。那些竹篾跟活物似的,紧紧勒进他肉里,深可见骨。不是普通的竹篾,是带着倒刺的,每一道勒痕都翻着皮肉,血把周围的竹子都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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