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都能闻到那夜灵堂里的味道——混合着香烛、纸钱灰,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像是陈年腐木泡在冷水里的腥气。手里攥着的白幡穗子早就被冷汗浸透,黏在掌心,凉得像蛇蜕下来的皮。
“狗剩他婶,往左挪挪,那棺材角歪了!”王大爷的嗓门在死寂里炸开,惊得我后颈的汗毛“唰”地全竖起来。
我叫狗蛋,是这靠山屯里土生土长的娃。躺在堂屋正中央那口黑棺里的,是我打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堂哥,狗剩。三天前,他还在村口跟我掰手腕,说等娶了邻村的春杏,要请我喝三天三夜的喜酒。可眼下,他穿着寿衣,脸盖着黄表纸,躺在棺材里,成了个再也说不了话的死人。
而旁边那口新漆的红棺,漆水亮得瘆人,里面躺着的,就是本该成为他新娘的春杏。只不过,她也死了,死在进山采药摔下悬崖的第七天。
这事怪就怪在这儿。狗剩哥死得蹊跷,前一天还活蹦乱跳,夜里睡下就再没起来,浑身没一点外伤,就跟睡着了似的。春杏妹子更冤,好好的大姑娘,说没就没了。可狗剩叔和狗剩婶子哭得肝肠寸断时,村里的老人却咂着旱烟袋说:“娃没成家就走了,是孤魂野鬼,得配个阴亲,不然要勾着家里人一起走的。”
这话像块冰疙瘩,砸在每个人的心窝子上。
于是,就有了这场阴婚。
灵堂是王大爷带着几个胆大的汉子布置的。堂屋正上方挂着红绸子,可那红绸子在烛火下泛着暗紫色,像凝固的血。供桌上摆着两碗半生不熟的米饭,插着两双筷子,旁边是两只斟满了白酒的粗瓷碗,酒面上浮着一层细小的油花。最瘆人的是供桌正中央,并排摆着两张黑白照片——左边是狗剩哥咧嘴笑的样子,右边是春杏妹子低头害羞的模样。可不知是不是烛火晃的,我总觉得照片里的人眼神不对劲,狗剩哥的笑透着股僵硬,春杏妹子的眼睛,像是在往人骨头缝里瞅。
“都利索点!吉时快到了!”狗剩叔穿着孝衣,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和狗剩婶子跪在供桌前,面前的火盆里纸钱烧得“噼啪”响,火星子直往人脸上扑。
我跟着几个堂兄弟,负责抬春杏妹子的棺材。那棺材看着不大,却沉得出奇,四个人抬着,都觉得压得肩膀生疼。刚把棺材在狗剩哥的黑棺旁放稳当,王大爷拿着罗盘在两口棺材之间比划,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他手里的罗盘指针猛地转了起来,快得像个陀螺。
“不对劲!”王大爷脸色一变,“这风……”
他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呼”地从门缝里钻进来,那风不像是夏天该有的,冷得刺骨,带着一股湿土和烂树叶的味道。堂屋里点着的十六根白蜡烛,“噗噗噗”地全灭了!
一瞬间,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像块浸了水的棉被,猛地捂在所有人脸上。我能听见旁边人粗重的喘气声,还有棺材板碰到地面的“咚”声——是有人吓得松开了手。
“咋、咋回事?”不知谁颤声问了一句,声音抖得像筛糠。
没人回答。因为紧接着,一阵哭声响了起来。
那哭声很轻,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先是“呜呜”的抽噎,然后越来越清晰,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委屈和怨毒,哭得人心头发慌,后背直冒凉气。
“嘤嘤……我不愿意……嘤嘤……”
那哭声就在耳边,又像是在堂屋的各个角落里回荡。我感觉头皮“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春杏妹子?是她在哭吗?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别、别是……”有人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狗剩婶子“啊”地尖叫一声,哭喊着:“春杏妹子!狗剩儿!你们俩要是有啥冤屈,就跟婶子说啊!别吓我们啊!”
狗剩叔也跟着喊:“娃啊!是爹娘对不住你们,可这是老理儿啊!你们得入土为安啊!”
哭声还在继续,时断时续,带着一种阴冷的穿透力,钻进人的耳朵里,搅得五脏六腑都在发颤。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我直冒冷汗,可就是不敢动。黑暗中,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就在那两口棺材旁边,冷冷地看着我们这些活人在恐惧里发抖。
“点、点蜡烛!快把蜡烛点上!”王大爷的声音也带着颤,但总算还有点主意。
有人摸出火折子,手抖得厉害,“咔嚓咔嚓”响了半天,才勉强点燃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撕开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供桌上的两碗米饭,不知何时撒了一地,筷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那两杯白酒,洒了一半,碗沿上还挂着几滴,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而最让人心惊的是,狗剩哥那口黑棺的棺盖,竟然……竟然错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
烛光下,那道缝隙像一张咧开的嘴,黑洞洞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王大爷举着蜡烛,颤巍巍地走到黑棺前,他眯着眼往缝里看了一眼,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蜡烛差点掉在地上。他的脸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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