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沉的咆哮被彻底隔绝在车窗外。密封的黑色商务车内部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单调轻柔的嘶嘶声。空气里弥漫着皮革和高级香氛刻意营造的沉静气息,压在胸口,滞重如铅。
林小山靠在后排深陷的航空座椅里,身体每一处被钛合金支具固定的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左肩深处的断裂处被精密外骨骼包裹着,每一次车辆微小的颠簸都通过金属支架传导,在骨缝深处激起锐利的回响。左小腿固定架上厚重的敷料下,坏死的组织被清除后留下的空洞正被生物凝胶填补,如同被掏空的蚁穴填上甜腻的假蜜。视线所及,窗外飞速倒退的葱郁棕榈、澄澈蓝天、风格迥异的白色异域建筑,都像隔着一层精心擦拭却依然模糊的毛玻璃,美好得不真实,冰冷得不含一丝活气。
这不是阳光海岸。
这是镀金的囚笼。
副驾驶座位上的黑色西装男人微微侧头,没有看后视镜里的林小山,声音平稳得像播报站台名:
“澄海国际疗养康复中心。全球顶尖的神经创伤与骨关节修复中心。所有手续已由滨江方面办理完毕。未来六个月,您和林小川先生将在这里接受最全面、最高标准的治疗。”
车子平稳地滑入一片如同巨大高尔夫球场般的园区。开阔的草坪,精心修剪的灌木,点缀其间如同白色帆船的现代派建筑群。不见病痛愁容,只有步履悠闲如游客的白大褂或护工。入口处巨大的流水景墙后面,磨砂玻璃幕墙上没有任何文字标识,仅有一个简约的蓝色波浪纹样标志——陈氏医药集团(ChenMed)。
车窗无声降下,安保岗亭里的制服人员扫描了车前窗一个微小的标识,厚重的电控合金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车子驶入,通道尽头是两扇巨大、厚重的纯白色电动门,如同某种生物洁净室的入口。
一股混合着异丙醇、无菌水、还有极淡花香的气息涌了进来。冰冷,刺鼻。
车在门厅水晶吊灯柔和璀璨的光线下停稳。门童无声拉开车门。一只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伸了进来,动作轻柔而专业地协助林小山——仅仅是协助姿势,而非搀扶他力量不足的身体——引导着他下了车。脚下是光洁如镜、能清晰倒映出天花板上华丽几何图案的米白色大理石地面。
没有轮椅。林小山咬着牙,每一步都依靠着植入骨端支架提供的刚硬支撑,在完美如蜡像的服务人员陪同下,如同一个被精心调试的半自动假人,走进金碧辉煌却寂静无声的主楼大厅。水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在支架冰冷的金属表面跳跃,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非人化的冷硬光泽。
大堂经理快步迎上,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如同精密仪器般校准过的恭敬微笑:“林先生,欢迎来到澄海。您的专属康复区域在南翼静水轩A区8号别墅。林小川先生目前在神经功能重塑中心特护病房接受一期脑神经诱导微电刺激疗程。陈主任特别交代,待您安顿好,初步评估结束后,可以看望林先生。”她的手指向大堂一侧如同艺术馆入口的通道,“康复评估中心在这边。请。”
“陈主任?”林小山脚步停下,支撑架的关节发出轻微的机械摩擦音。
经理微笑不变:“陈忠恕教授。我们中心的首席医疗官,也是您兄弟的主治团队负责人。”言语间,那位身着纯白研究服、气质清癯、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五十余岁男人,已如同经过计算般出现在通道口转角。他步履从容,目光越过经理精准地落在林小山身上,镜片后的眼神温和、专注,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穿透皮肉的冷静。
“林小山先生?我是陈忠恕。”声音平稳温和,听不出任何口音,如同最标准的教科书发音,“路上辛苦了。请这边来,我们初步评估一下您的状态,以便制定最合适的康复计划。”他的视线扫过林小山固定在支架中的身体,如同观察一组参数不全的复杂模型。
评估中心。没有常规医疗器械的冰冷嘈杂。房间大得惊人,整面弧形落地窗外是湛蓝如宝石般的大海。内部以米白、浅原木色为主,灯光柔和几近自然。林小山坐在一张类似高级按摩椅的装置上。
检测进行得无声无息。几束不同波段的柔和光线交替扫过身体。贴附在特定位置的传感器薄如蝉翼。巨大弧形屏幕上不断刷新着一行行深奥的参数和三维模型——肌肉纤维应力分布图,骨骼断裂处微观愈合热力图,神经传导延迟区域的高亮闪烁……冰冷的数据瀑布流替代了血肉之躯的直观描述。
陈忠恕站在巨大的曲面屏前,手指偶尔虚点一下,屏幕上的三维模型随之旋转、局部放大,关键参数被标注出醒目的颜色。他对林小山说话的语调始终温和:“……肩关节盂唇完全撕裂,我们采用微孔钛镍合金支架内置,刺激骨诱导生长,预计3-4个月可以初步承力……腓神经传导速率降低47%,需要联合定向脉冲生物电刺激和神经营养因子局部缓释……最棘手的还是肺部损伤,左侧第3、5肋断裂导致的错位压迫下叶支气管,形成顽固性阻塞灶,极易继发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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