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柴油的刺鼻气味,从钉死的舷窗缝隙里钻进来,吹不散船舱里浓重的霉味和鱼腥。林小山躺在狭窄坚硬的板床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闷痛,每一次心跳都震动着左肩胛骨深处那颗冰冷坚硬的异物。他完好的右手死死攥着那张浸透了泥污、边缘卷曲的账单残页,指节因用力而惨白。父亲林富民那力透纸背、带着决绝意味的签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他摇摇欲坠的世界。
0451号仓。
国家粮库。
一元钱。
港岛离岸信托。
钟氏家族基金会(瑞士)。
父亲的名字。
冰冷的字句串联成一条淬毒的锁链,将记忆中那个蹲在粮库昏暗灯光下、手指翻飞如蝶、枯瘦却挺直的脊梁一点点绞碎、重塑。那个老实巴交、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粮库会计?不。他是风暴中心沉默的锚,是深渊边缘举着火把的守夜人,是……用自己名字签下这份染血账单的……证人?还是……被迫的参与者?
巨大的冲击让林小山喉咙发紧,肺部阻塞的闷痛加剧,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
“喝点。”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李卫——那个将他从0451仓地狱泥沼中拖出的神秘人——将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糊状物放在摇晃的木箱上。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饱经风霜,眼神却锐利依旧,像两把藏在鞘中的古刀,此刻正沉沉地落在林小山手中的账单上。
“你爹……”李卫的声音带着海风磨砺出的粗粝,每一个字都像砂石摩擦,“……是条汉子。当年0451仓那场‘意外’大火前,他就嗅到味儿不对了。粮库账面做得滴水不漏,可库里实打实的陈粮储备,跟账上对不上数。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走到舱壁旁,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斑驳脱落的油漆,目光仿佛穿透了铁皮,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偷偷查,一笔笔对,像他打算盘一样,精细。查到了港岛那个壳公司,查到了土地变更的猫腻,查到了泽邦被推出来顶缸的债务黑洞……也查到了,最后那笔钱,流进了瑞士那个‘钟’的兜里。”
李卫猛地转过身,眼神如电,钉在林小山脸上:“他拿到这张纸,这张能捅破天的东西,想往上递。可递不出去!粮库主任是他顶头上司,姓孙的(孙志国)那时候还是滨江国土局一个不起眼的处长,但手眼已经通天!你爹刚把东西复印了一份藏好,大火就烧起来了!烧得那叫一个干净!连灰都扬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他是冲进去的!不是救火!是抢东西!抢那份他藏起来的原件!火海里,房梁砸下来,他半边身子都焦了!硬是把这玩意儿从保险柜的残骸里抠了出来!塞给我……”李卫的声音哽了一下,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塞给我,就说了三个字:‘带出去……’”
船舱里死寂无声,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沉闷声响。林小山攥着账单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纸页里。父亲焦黑的身影在火光中挣扎的画面,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心脏。
“我带着东西跑了,隐姓埋名,躲了十几年。”李卫的声音恢复了低沉,却更显沉重,“看着姓孙的平步青云,看着泽邦起高楼,看着周世杰那帮人渣吃香喝辣,看着滨江的天越来越黑!我不敢露头,这东西是催命符!直到……直到你和你爹在清泉苑出事,直到泽邦倒了,直到……你带着你爹的算盘珠子,把滨江搅得天翻地覆!”
他走到床边,俯视着林小山,眼神复杂:“你爹把那珠子留给你,不是让你当个念想。那珠子……是他当年在粮库,用特制的合金,一点点磨出来,把0451仓最后一批没被烧掉的、藏在最深处地窖里的原始入库凭证编码……用只有他自己懂的暗码……刻在了珠子芯里!那是铁证!是能钉死他们侵吞国储粮、伪造账目的铁证!钥匙!那珠子就是打开最后一道门的钥匙!现在,这把钥匙,在你骨头里!”
嗡——!
仿佛在回应李卫的话,林小山左肩胛骨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而清晰的搏动!不再是微弱的震颤,而是如同被唤醒的引擎,带着一种冰冷的、充满力量的节奏感!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却又在下一秒被一种奇异的、仿佛血脉相连的共鸣感取代!
父亲……把最后的证据……刻在了算盘珠里?!埋进了他的身体?!
巨大的震撼让林小山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抬头,嘶哑的声音带着血沫:“小川……我弟弟……在澄海……陈忠恕……”
“澄海?”李卫眼中寒光一闪,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陈忠恕?他是条毒蛇!但他也只是‘钟’养的一条看门狗!你弟弟……”他顿了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陈忠恕的‘安宁草’项目,核心数据需要活体神经崩溃的极限阈值。你弟弟……是重要的‘样本’。但他没死。至少……在最后一次‘刻痕’前,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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