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山巅的雪,落不到滨海的泥里。当威廉庄园那扇厚重的橡木门被国际刑警的证件叩开,当阿尔卑斯山纯净的空气里第一次灌进法律冰冷的问讯,滨江的海风还裹挟着机油和鱼腥,吹拂着互助坊工棚那油污发亮的铁皮顶。
工棚里炉火已熄。寒气从四面铁皮的缝隙里钻进来,蛇一样缠着人骨头。那颗冰蓝色的芯片残骸,被供在简陋的木质公告栏中央,宛如一截焦黑的指骨。它中心那点幽蓝的光晕,微弱得几乎熄灭,偶尔才极其缓慢地搏动一次,每一次搏动,都像沉入黑暗前最后一声不甘的喘息。
林小山就盘腿坐在这片残骸前的冰冷水泥地上。身上裹着件磨毛了袖口的旧棉服,哈出的白气在灯光下凝成一团寒雾。他面前摊着几张写满潦草数字和记号的纸,一支磨秃了头的铅笔,还有一块最普通的、油光发亮的棕黑色算盘。
棚里静得吓人。偶尔有隔壁工人的咳嗽声透过薄壁传来,闷闷的,拖得很长。王猛靠着墙打盹,眼皮下眼球却不安地滚动。李卫坐在离林小山不远的小马扎上,佝偻着背,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开水,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捏着杯沿,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浑浊的眼睛时不时抬起,扫过公告栏上那点微弱的幽蓝,又落在林小山几乎凝滞的、侧对着灯光的脸上。
林小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目睹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疲惫到极致的颓然。灯光从侧面打来,在他凹陷的眼窝和紧抿的嘴角投下深刻的阴影。他低垂着眼睑,视线牢牢钉在算盘珠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颗光滑的珠子,发出极其微弱、单调的“嗒…嗒…”声。那声音太轻了,几乎被远处的风声吞没,但每一次落下,又都清晰地敲在死寂的空气里,如同木鱼轻叩,在超度亡魂的寂地。
【‘静音’:维持系统最低功能通道稳定。状态:濒临崩溃。核心能量源:‘锚点’量子纠缠残留效应(林小山意识/滨江残骸)。熵值:持续增高。宿主生物磁场共振:同步强制收敛。风险:不可测反噬即将触发。】
脑子里那个冰冷的声音早已不再是清晰的电子合成音,更像一种撕裂神经的低频耳鸣,断断续续,如同被干扰的电波,每一次低吟都带来轻微的、如针尖扎刺般的钝痛。林小山能感觉到,棚子里所有关于痛苦、不甘、愤怒还有一点点渺茫希望的“味道”,都正被无形地抽离、挤压,被一股更加强大、绝对理性的冰冷意志所覆盖。那感觉,如同自己正被缓缓冻入一块透明的冰层,被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睹着内在的神经在无声地扭曲、崩断。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在昏暗的角落里像只惨白的小眼睛。是秦月发来的加密简报。极简的文字,却带着刀锋般的力量:
【威廉瑞士被捕。金融监管介入。GCBG核心资产冻结开始。目标账户(雪崩)已被国际刑警技术锁定。后续审查启动。大幕拉开。_ **
屏幕幽光映着林小山古井无波的眼。他指尖的算盘珠终于停了下来。那一秒的停顿,却沉重得如同按下了一整个世界的休止符。他低下头,铅笔尖在纸上那行“威廉·霍普金斯”的名字旁边,极慢、极稳地画了一个圈。铅笔芯划破纸面,发出“嘶”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拿起了那张纸。慢慢地,用打火机点燃一角。
火光“腾”地跃起,舔舐着脆弱的纸张,迅速吞噬那些潦草的数字和名字。黑暗迅速吞噬着光亮的部分。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扭曲着,在林小山眼中投射出不断变幻的光影,却映不出一丝暖意。那光里只有燃烧后必燃的灰烬。燃烧的纸张蜷曲、焦黑、飞起细小的灰屑,最终瘫软在他的掌心里,温热感也迅速消退,变得冰冷、脆弱。
林小山的手指收拢,没有用力。那团卷曲的黑灰在他掌心无声地碎裂开,簌簌落下,混进地上的尘土里,分不出彼此。
他的喉咙深处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窜了上来,撞到舌根,又被死死咽了回去。动作快得没人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股冷硬的力量又在体内肆虐了一次。
棚子里唯一的声源只剩下那火盆前微弱的火焰噼啪声,以及林小山指尖算盘珠那间歇的“嗒…嗒…”声。单调。空洞。像极了停尸房里冰柜运行的低鸣。
李卫浑浊的眼睛盯着地上那一点新落的灰烬,又慢慢挪回到林小山身上。他看到林小山微微垂下的眼睫,那里面看不到半点喜悦,甚至没有一丝仇恨燃烧过的痕迹。那是一种彻底燃烧后的余烬,冰冷而沉重。李卫心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住了,几乎喘不过气。他没有发出任何疑问,只是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一些,几乎融进小马扎和墙壁的阴影里。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刻钟。林小山终于动了动。
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低矮的棚顶下显得更加弯曲。他走到那张破旧的供桌前,从桌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摸索出一个黑色的小绒布袋子。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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