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喧嚣的庆祝,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贺客渐渐散去,府里也摆开了庆贺的家宴。席间自是觥筹交错,恭维奉承之声不绝于耳。贾瑛成了绝对的主角,连贾政都频频向他举杯,言语间充满了看重。黛玉坐在女眷席中,食不知味。她看着贾瑛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众人之间,谈笑风生,那份自信飞扬,让她心折,却也让她袖中的荷包愈发沉重。好几次,她想寻个机会悄悄递给他,可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行?更何况,她心底那份少女的羞涩,也让她鼓不起勇气。
家宴散后,已是月上中天。黛玉推说身子乏了,婉拒了姐妹们去园中赏月的提议,带着紫鹃匆匆回到了潇湘馆。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残留的喧嚣,黛玉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深秋的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拂着她依旧滚烫的脸颊。窗外,竹影摇曳,月光如水银泻地,洒满庭院,清冷而静谧。远处,似乎还能隐隐听到前院传来的、意犹未尽的谈笑声。
“姑娘,累坏了吧?奴婢给您打水洗漱?”紫鹃轻声问,看着黛玉倚窗的背影,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黛玉摇摇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你先下去歇着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紫鹃应了一声,将一盏明角灯放在窗边小几上,又往暖笼里添了两块银霜炭,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黛玉一人。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她。她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脸上的热意被夜风吹散,心跳也渐渐恢复了平稳。她这才缓缓抬起手,探入袖中。
指尖触碰到那方温润的锦缎。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那方靛蓝色的荷包取了出来。
荷包在灯下与月光中,显露出全貌。靛蓝色的云锦底子,如同深邃的夜空。一丛墨竹斜逸而生,竹竿挺拔遒劲,枝叶疏朗有致,针脚细密工整,将竹的清雅风骨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巧妙的是,在几处竹节的位置,用稍浅的、近乎月白色的丝线,勾勒出几道极其内敛的、锐利的锋芒,如同竹节中蕴藏的无形剑气,含蓄却又锋芒暗藏。荷包的收口处,用同色的丝线绞着细细的银线,系着一颗温润的、小小的白玉扣子。整个荷包,素雅中透着精致,清冷里藏着锋芒,既符合黛玉的审美,又隐隐呼应着贾瑛那柄从不离身的剑。
黛玉将荷包托在掌心,指尖温柔地抚过那墨竹的轮廓,抚过那暗藏的剑锋。白日里的喧嚣、众人的目光、内心的羞怯与挣扎…此刻都远去了。只剩下这方小小的荷包,承载着她无数个灯下的专注,无数次的期待与忐忑,以及那份早已生根发芽、再也无法掩藏的心意。
月光下,少女的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缓缓扬起一抹清甜至极、又带着无限娇羞的笑意。如同静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美得惊心动魄。她将荷包轻轻按在心口,感受着它真实的触感和自己清晰的心跳。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低语着同一个名字。
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拂过潇湘馆的千竿翠竹,发出绵长而清冷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语在夜色中流淌。前院的喧嚣终于彻底沉寂下去,只余下无边无际的静谧,将这小小的院落温柔地包裹。
窗内,明角灯晕开一圈暖黄的光晕。林黛玉坐在灯下,那方靛蓝色的荷包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在光线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墨竹的轮廓清晰而冷峭,竹节处那几道月白色的锋芒,如同冰层下蛰伏的闪电。
她已坐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桌面,目光却牢牢锁在那方小小的锦缎上。心湖里,无数个念头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扩散,碰撞,纠缠。
给他吗?现在?
夜深人静,正是最好的时机。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刻。白日里那点羞窘,在夜的掩护下,似乎也变得可以承受。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收到时,脸上会是怎样一种表情——惊讶?了然?还是那惯有的、带着点坏意的促狭笑容?心尖因为这个想象而微微发烫。
可是…万一他不在听雨轩呢?万一他去了前院,被老爷拉着喝酒谈天还未归?万一他累了,早已歇下?自己这般深夜贸然前去…岂不是太过唐突?万一被巡夜的婆子撞见…黛玉的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热。少女的矜持像一道无形的丝网,缠绕着她,让她举步维艰。
或者…让紫鹃送去?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不行!绝对不行!这荷包…这荷包里藏着的,是她针尖上的心跳,灯下的辗转,是只有她和他才懂的那个赌约背后,难以言说的情愫。这份心意,怎能假手他人?怎能让第三人窥见半分?
那…明日再给?
明日…白日里人多眼杂,更是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况且,他白日里定是宾客盈门,贺客不绝,哪里还能记得她这小小的荷包?黛玉心底深处,竟隐隐生出一丝不甘。她希望他是第一个看到的,希望看到他收到时,眼中只有她…希望那份惊喜,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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