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 年隆冬，机关食堂的玻璃窗结着冰花，李海山局长对着贴在食堂门口的《作风整顿新方案》呵了口热气，玻璃上的雾气中隐约映出他嘴角的得意。方案右下角用红笔圈着 “自助餐试点” 四个字，旁边批注：“参考北京建国饭店经验，改革开放新举措”—— 其实这主意来自上周他在菜市场听卖酱油的老王说的 “洋人吃饭不要钱随便拿”。
“同志们！” 李海山站在食堂中央，中山装第二颗纽扣终于缝上了，却把 “为人民服务” 徽章别在了纽扣眼上，“从今天起，咱们机关率先实行自助餐制，想吃什么拿什么，吃多少拿多少，杜绝浪费！” 他身后的餐台上，七个大铝盆里装着红烧肉、咖喱土豆、粉条炖肉，蒸汽里混着赵师傅新学的沙拉酱味道 —— 那是他用炼乳和酱油调的。
老张第一个冲上餐台，搪瓷缸里已经装了三块红烧肉，还在往里面夹粉条：“自助餐就是好，跟在生产队抢工分似的！” 他的确良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塑料袋，准备把吃不完的肉打包回家。陈永年则端着个雕花瓷盘，盘子是从会议室借的，里面堆着沙拉酱拌黄瓜，他扶了扶眼镜：“李局这改革魄力，堪比深圳速度！”
马建军站在打饭口，看着干部们用搪瓷缸、铝饭盒、甚至文件袋盛食物，突然想起在部队时见过的 “忆苦思甜饭”。赵师傅在他耳边嘀咕：“小马，你那豆瓣酱我拌了三盆土豆，现在连汤都没剩。” 果然，他抬头就看见张大姐正用汤勺刮铝盆里的咖喱汁，不锈钢勺子与盆底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自助餐进行到半小时，餐台上已经一片狼藉。红烧肉盆见了底，咖喱土豆里混着沙拉酱，变成诡异的橙黄色。老张的搪瓷缸堆得像小山，走路时汤汁顺着下巴往下滴，在的确良衬衫上画出歪扭的油线。陈永年则端着瓷盘往李局长办公室走，盘子里摆着精心码放的三块红烧肉，美其名曰 “领导调研样品”。
“李局，您尝尝这红烧肉，” 陈永年堆着笑，“肥而不腻，体现咱们机关的节俭智慧！” 李海山咬了一口，酱汁沾在胡子上，突然拍着桌子大笑：“当年在边境，哪敢想能这么吃肉？这就是改革开放的成果！” 他没注意到，陈永年的瓷盘正是上周被检查组批评的 “超标餐具”。
下午的财务科炸开了锅。会计张大姐对着算盘直皱眉，算珠上沾着咖喱粉：“自助餐才搞了半天，肉票就用了半个月的量，这要是推广到全市......” 话没说完，陈永年推门进来，手里挥着李局长的批条：“特批食堂经费追加二百块，要体现改革开放的大气魄！”
月底的机关大会上，李海山红光满面地宣布：“自助餐试点圆满成功，上级夸咱们‘既节俭又创新’！”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老张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陈永年不失时机地站起来：“建议将自助餐模式推广到全市机关单位，让兄弟单位也感受改革开放的春风！”
马建军坐在后排，看着李局长胸前的徽章歪得更厉害了，徽章下的中山装纽扣线缝里还沾着红烧肉渣。他想起食堂后巷的泔水桶，今天足足多出三大桶剩菜，赵师傅用棍子搅和时，捞出了半块没吃完的沙拉酱黄瓜 —— 那是陈永年精心摆拍的 “调研样品”。
散会后，陈永年拽住马建军，往他手里塞了包咖喱粉：“小马，明天跟我去市机关事务局介绍经验，就说咱们的自助餐是‘中西合璧的创新举措’。” 马建军看着他袖口的油垢，突然想起机关大院的黑板报，上周还在批判 “资产阶级奢侈之风”，这周就换成了 “自助餐：社会主义饮食新时尚”。
深夜的食堂里，赵师傅正在清洗自助餐用的大铝盆，盆底残留的咖喱汁在月光下泛着油光。马建军帮他往泔水桶里倒剩菜，听见远处的锅炉房传来老张的哼声 —— 他正在往自己的解放牌卡车里装多余的食材，准备明天拉去菜市场换烟。
“小马，” 赵师傅突然开口，“你说这自助餐，咋比以前更浪费了？” 马建军看着漂浮在泔水上的红烧肉块，想起李局长在大会上的话，突然笑了：“师傅，这叫改革开放的阵痛，忍忍就过去了。” 赵师傅擦了擦手，从兜里掏出半块咖喱饼干：“啥阵痛，我看是撑的。”
机关大院的广播在黎明时分响起，李海山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各单位注意，自助餐模式经上级批准，即日起在全市机关推广......” 马建军站在食堂门口，看着老张的卡车碾过结冰的路面，车斗里的食材随着颠簸露出一角，那是昨天自助餐剩下的沙拉酱黄瓜，在晨光里闪着诡异的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饭票，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农村吃的 “大锅饭”，同样的热闹，同样的浪费，只是那时用的是粗瓷碗，现在换成了搪瓷缸。远处的办公楼顶，五星红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下的 “为人民服务” 铜匾上，不知谁沾了块红烧肉渣，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像极了这个荒诞时代的勋章。想到这里小马看到饭盆里的红烧肉，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想那么多干嘛，赶紧吃再去打一份，过几天的肉票都要吃光了，那就没得吃了。
马建军端起饭盆，正准备大快朵颐，突然瞥见李海山夹着公文包从食堂门口经过。局长胸前歪斜的徽章晃得刺眼，而他公文包拉链缝隙里，隐约露出半张写着“全市食堂改革表彰会”的红头文件。马建军喉头一紧，红烧肉卡在嗓子眼——这风风火火的自助餐革命，真能像文件里写的那样，成为新时代的榜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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