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雾气裹着油星子飘进机关大院，高小林科长站在食堂窗口前，看着高级区白瓷盘里的油焖大虾，虾钳上的红印泥比陈永年的公章还鲜亮。他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粮票，想起昨晚用回形针别住的纽扣 —— 那是在审批高级区伙食费报表时，被钢笔尖勾掉的。
"高科长，这季度的鱼翅配额..." 后勤处老王堆着笑，手里的报表被虾油浸得透亮。高小林盯着 "冬季滋补食材采购" 栏，突然想起去年陈永年说的 "海鲜弧度需与公章外沿吻合" 理论，笔尖在 "澳大利亚龙虾" 条目上画了个歪扭的红圈："换成国产小龙虾，" 他敲了敲报表，"钳子上的花纹更像五角星。"
老马蹲在普通区窗口前，搪瓷缸里的白菜炖粉条冒着热气。他用旱烟袋戳了戳铁饭盒："小李，瞧见没？这油星子比你钢笔尖还细，" 突然压低声音，"我上周申请加勺辣椒油，审批表在陈股长那儿压了四十七天，等批下来辣椒都成辣椒粉了。" 小李看着自己饭盒里漂浮的葱花，想起早上在审批科看见的场景：小五正往审批机缝里塞烤红薯，说是给机器 "喂粗粮防卡壳"。
最热闹的要数特殊餐食审批台。退休老书记的秘书举着镀金保温杯："首长需要喝 1942 年产的山西陈醋泡小米粥，" 他展开绣着金边的申请书，"陈醋需附民国二十一年的窖藏证明，小米要追溯至井冈山地区的红色粮种。" 高小林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看见申请书末尾贴着张泛黄的粮票，票面上的 "革命友谊" 四个字被印泥盖得模糊不清。
实习生小五趴在审批机旁，趁人不注意把高级区的牛奶盒塞进齿轮缝。机器突然发出 "咔嗒" 异响，吐出张印着 "同意" 的牛奶盒包装纸。"这算不算 ' 液体审批 '？" 他捅了捅小李，后者正用圆规测量报表行距 —— 陈永年今早要求 "公文间距需与缝纫机针脚对齐"。
中午时分，食堂突然响起争吵声。普通区的老张举着带窟窿的饭盒："保卫科说我饭盒上的补丁像特务暗号！" 保卫科长拿着放大镜凑近："这针脚呈锯齿状，符合《敌特破坏手法汇编》第 17 页描述。" 老张气得直跺脚："这是我婆娘用缝纫机扎的！" 高小林赶紧打圆场，掏出公章在饭盒上盖了个 "良民专用" 印："以后补丁统一绣五角星，" 他冲老张眨眼，"比审批表还防伪。"
财务科老张的算盘在高级区伙食费报表上蹦得山响："高科长，这季度费用超支 37%，" 他的鼻尖沾着饭粒，"再这么下去，机关经费得拿煤球抵了。" 高小林望着报表上的 "进口奶粉购置费"，突然想起小五昨天说的笑话："要是把审批表背面当草纸，能省两箱复写纸。" 他大笔一挥，将 "奶粉" 改成 "高蛋白豆粉"，"反正都是白色粉末，" 他安慰老张，"豆粉还能防动脉硬化。"
下午的 "伙食标准化研讨会" 上，陈永年掏出 1958 年版《机关膳食规范》："普通区的菜汤需达到 ' 清可见底 ' 标准，" 他用钢笔尖挑了挑老李饭盒里的粉条，"这根超过 0.5 厘米，属 ' 资产阶级粗鄙化 '。" 小李忍不住举手："那高级区的鱼翅怎么说？" 陈永年推了推眼镜："鱼翅呈流线型，象征 ' 革命前进方向 '，与粉条的臃肿形态有本质区别。"
散会后，高小林路过厨房，看见王师傅正用审批表垫锅。"反正都是废纸，" 王师傅擦着汗，"昨儿用《膳食美学报告》包了饺子，皮薄馅大。" 高小林盯着蒸锅里冒出的热气，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 去年冬天，他们用《烤火煤审批细则》当引火柴，结果把审批机熏出了煤灰味。
深夜的审批科，煤油灯把高小林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巨大的饭勺。他摸着抽屉里的半块压缩饼干，想起今天在食堂看见的场景：小五把高级区的水果罐头藏进审批机，说是 "开发新型档案柜"。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他对着搪瓷缸里的隔夜茶叹了口气："或许该给每粒米都盖个 ' 革命营养章 '，" 他喃喃自语，"这样吃起来更放心。"
机关大院的夜风吹过黄桷树，将食堂剩下的馒头渣吹得满地都是。小五偷偷溜出宿舍楼，用审批表折成纸船，放进积水潭里。纸船漂过 "为人民服务" 的标语，漂过正在给白菜称重的陈永年，最后停在假山旁 —— 那里还藏着老马去年折的 "经费平衡船"，船身上的 "开源节流" 四个字被雨水泡得肿胀变形。
高小林躺在宿舍床上，听见审批机在远处发出 "咔嗒咔嗒" 的声响。他知道，明天又会有新的伙食审批表堆上桌面，高级区的大虾会继续摆成五角星，普通区的菜汤会依然清可见底，而他的钢笔尖，还会在 "合理膳食" 的栏目里，画出更多歪扭的红圈。毕竟，在这个连空气都需要审批的大院里，荒诞就像搪瓷缸里的老鹰茶，越泡越浓，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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