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那一声如同丧钟般的拐杖顿地声,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弥漫的恐慌,重重地敲在了村东头那间低矮土屋的门扉上。
赵木匠家的院门紧闭着,门板上陈年的木纹如同扭曲的愁容。院子里死寂一片,连平日里刨食的瘦鸡都缩在角落,不安地咕咕低鸣。屋内,一盏小小的油灯在窗纸上投下微弱摇晃的光晕,映出几个僵坐的人影轮廓。
阿芸坐在炕沿,手里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昨夜那穿透风雨的绝望悲泣早已耗尽了她的力气,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双原本清澈、带着少女羞涩的杏眼,此刻红肿得如同桃子,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地望着地面冰冷的泥砖。窗外隐隐传来的混乱声浪,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赵木匠佝偻着背,蹲在墙角的小板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浓重的烟雾遮不住他脸上铁青的死灰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烟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赵氏,阿芸的娘,则坐在女儿身边,一只手死死攥着阿芸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神经质地搓着衣角,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眼神里充满了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和更深的恐惧。
“哐!哐!哐!”
粗鲁而急促的拍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屋内的死寂!
赵木匠猛地一哆嗦,烟锅里的火星差点掉在裤子上。赵氏像受惊的兔子般弹了起来,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阿芸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空洞的眼神里骤然涌上极致的惊恐,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向门口的方向!
院门被粗暴地推开一条缝。
陈二那张冷漠的脸出现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两个本家汉子。他们并未进来,只是站在门槛外,像三尊冰冷的门神。陈二的目光越过惊恐的赵氏和死灰般的赵木匠,直接落在了炕沿上瑟瑟发抖的阿芸身上,声音硬邦邦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赵木匠,赵家的,听好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砸进屋里:
“族里定了!按祖宗规矩,山神爷钦点!你家阿芸!”
“三日后子时!”
“送亲!”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狭小的土屋里炸开!
阿芸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瞬间抽走了她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和力气!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星疯狂炸裂!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不受控制地顺着炕沿滑了下去!
“阿芸!” 赵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扑过去想要抱住女儿,却只来得及抓住她滑落的衣角。
阿芸瘫软在冰冷的地上,如同一朵被狂风骤雨瞬间摧折的娇嫩花朵。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那双红肿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空洞地望着低矮的屋顶,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眼泪,不是流出来的,而是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地、无声地、决绝地从那空洞的眸子里奔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惨白的脸颊和散乱的鬓发。
那不是悲伤的泪,那是灵魂被瞬间抽离、希望被彻底碾碎后的……死水!
“不——!!” 赵木匠猛地从板凳上弹起,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他像疯了一样冲到门口,布满老茧的双手死死抓住门框,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摇晃,对着门外冷漠的陈二嘶声哭嚎:
“陈二哥!陈二哥开恩啊!求求你!求你跟族长说说!跟祖宗说说!我家阿芸才十七!她才十七啊!她……她不能去!不能去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混着绝望的哭喊:
“山神老爷开恩!祖宗开恩啊!我赵老三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放过我闺女!放过我闺女吧!”
浑浊的眼泪和额头磕破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糊满了他沟壑纵横、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
赵氏也扑了过来,跪在丈夫身边,双手死死抓住陈二的裤脚,涕泪横流,声音尖利凄楚:
“陈二哥!行行好!求你了!我家阿芸不懂事!身子骨也弱!她……她伺候不了山神老爷啊!要献……要献就献我这老婆子吧!我替她去!我替她去死!”
她哭喊着,用头拼命撞着地面,灰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满是泪水和泥土的脸上,状若疯癫。
然而。
门外的陈二和他身后的两个汉子,如同三尊冰冷的石像。陈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厌烦。他任由赵氏抓着自己的裤脚哭嚎,任由赵木匠将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只是冷冷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绝望的一家。
“规矩就是规矩!山神爷和祖宗定下的铁律!谁改得了?!” 陈二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哭嚎也没用!省点力气,给闺女准备准备吧!” 他说完,猛地一抬腿,甩开了赵氏死命抓着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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