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异于在暗流汹涌、人心浮动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有人期待一睹才女风采,有人好奇这“垂死挣扎”的戏码,更多的人则是带着审视、怀疑甚至等着看笑话的心态。林宇看到邮件时,正和技术部几个心腹在会议室里密谈,他嗤笑一声,将手机屏幕用力按灭,仿佛那通知是什么脏东西:“垂死挣扎?搞这种华而不实的形式主义有什么用?以为弹弹琴、放几张破稿子,就能把那些板上钉钉的‘关系’洗白?天真!” 他语气轻蔑至极,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烦躁。
周五下午两点半,能容纳近三百人的报告厅已是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气氛,仿佛暴风雨前的低气压。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只蜜蜂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心烦的嗡嗡声。前排坐着公司高层,陈锋总监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波澜。林宇则选择了一个靠后、灯光昏暗、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位置,抱着手臂,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冷笑。市场部的王姐、总务科的小李等人也混杂在人群中,眼神闪烁不定,带着隐秘的兴奋或不安。
三点整,报告厅明亮的灯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调暗,最终只留下一束纯净、凝练的追光,如同命运之指,稳稳地打在舞台中央那架线条流畅、泛着乌木光泽的斯坦威三角钢琴上。苏星晚的身影出现在这唯一的光柱中。她没有穿任何华丽的礼服,只是一身简洁到极致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素面朝天,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颊边。然而,那份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沉静气场,却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偌大的空间,落针可闻。她步履平稳地走到钢琴旁,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神色各异、写满复杂情绪的面孔。
没有开场白,没有一句解释。她只是对着台下,微微颔首致意,然后安静地坐到了琴凳上。纤细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轻轻落在了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不是那首让她夺得桂冠、气势恢宏的《山河回声》协奏曲,而是一段极其简单、甚至带着几分稚拙笨拙气息的旋律。大屏幕上同步投影出一张泛黄、边缘磨损的旧照片——一张纸质乐谱的照片。上面的音符略显歪扭,布满了铅笔涂改的痕迹,像孩童笨拙的涂鸦。
“这是我的起点,”苏星晚清冽如山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报告厅的每一个角落,伴随着那简单重复、带着岁月回响的旋律,“七岁。孤儿院那架永远走音、琴键发黄的旧钢琴。院长嬷嬷总说,它声音难听,像破锣。但我喜欢。这是我懵懂记忆中,能哼唱出来的第一个旋律,梦里听到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琴音一转,旋律变得稍显复杂,加入了几个略显生涩、不够和谐的和弦。屏幕上换了一张照片,纸张新了一些,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修改符号,有些地方甚至被橡皮擦破了,留下薄薄的纸屑。“十五岁。第一次真正尝试作曲。满腔热情想模仿莫扎特的轻盈灵动,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弄成了个四不像的大杂烩。”她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探索。
接着,琴音陡然拔高,变得激烈、冲突、充满张力!充满了尖锐刺耳的不和谐半音阶和突兀断裂的节奏切分。大屏幕上投射出几张被狠狠揉皱又小心翼翼展开的稿纸照片,上面布满了刺目的红笔批注:“混乱!”、“意图不明!”、“情感空洞!”。苏星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压抑着惊涛:“大学毕业作品。被导师批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吃音乐这碗饭。每天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十几个小时,写一段,绝望地撕一段,再写,再撕……”琴声里那近乎崩溃的挣扎与痛苦,如同实质的利爪,狠狠攫住了台下听众的心脏。
然后,仿佛拨云见日,峰回路转。激烈的冲突渐渐平息,琴音变得开阔、明朗,充满了希望的光感。一段优美而富有独特民族风情的旋律如同山涧清泉般自然流淌进来,紧接着,是现代电子音效奇妙而和谐的铺垫与点缀,如同给古老的灵魂披上了未来的霓裳。大屏幕上开始快速切换,如同展开一幅壮阔的画卷:深夜琴房里堆积如山的速溶咖啡杯和揉成团的草稿纸;电脑屏幕上复杂精细、令人眼花缭乱的音轨波形图;与侗族大歌传承人沟通采风细节的邮件截图;在西南深山苗寨篝火旁录下的、原始而震撼的侗族大歌原声片段;还有无数张写满灵感碎片、被各种音符和线条画得乱七八糟的便签纸,贴满了墙壁……
“这首曲子,”苏星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手指下的旋律,正是她夺冠作品《山河回声》最核心、最动人的动机,此刻在指尖下磅礴展开,“它的骨架,就诞生在这些被揉皱丢弃的废纸堆里,诞生在西南深山苗寨跳动的篝火旁,诞生在侗族老人沧桑而充满力量的歌喉里,诞生在无数次自我否定又咬牙从废墟中站起来的深夜里。它融合了我对古典结构严谨之美的迷恋,对民族音乐古老根脉的虔诚探寻,还有对现代声音无限可能性的勇敢实验。每一个音符的选择,每一处情感的转折,都经过无数次的推倒重来,千锤百炼。”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千钧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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