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洛清雪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天机阁的天地或许广阔，但我的路，只能由我自己的脚走出来。恩必偿，仇必报，道……必须自己证！”
拒绝！如此干脆，如此不留余地！叶战身体猛地一晃，眼中希冀的光芒瞬间黯淡，化为更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这才是他的儿子，宁折不弯。洛清雪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她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叶尘倔强而决绝的身影。她凝视着他，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
沉默在狭窄污秽的巷弄里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许久，洛清雪眼中那丝波澜归于沉寂，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她并未动怒，反而极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
“道阻且长。”她朱唇轻启，吐出四个字，清冷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她不再多言，皓腕轻抬，一道冰蓝色的流光自她袖中飞出，无声无息地悬停在叶尘面前。
那是一枚拇指大小、非金非玉的奇异晶体，形如泪滴，通体剔透，内里仿佛封存着一缕不断流转的冰蓝星辉，散发出纯净而凛冽的寒意，将周遭污浊的空气都涤荡一清。晶体表面，天然形成着极其繁复玄奥的纹路，隐隐构成一个微缩的、不断生灭的星图。
“此乃‘星泪坠’。”洛清雪的声音如同冰泉击玉，“非是信物，亦非招揽。若遇十死无生之劫，无处可避，无路可退时……”她深深看了叶尘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某种模糊而凶险的未来，“捏碎它。”
话音落下，不等叶尘做出任何反应，洛清雪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在那断墙的阴影之中。只有那枚悬浮的“星泪坠”和空气中残留的一缕清冷幽香，证明她曾来过。
叶尘伸出手，那冰蓝色的晶体自动落入他掌心。触手冰凉，那股寒意却并不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感，瞬间抚平了他心中因拒绝和前途未卜而生出的最后一丝躁动。晶体内的星辉流转，仿佛有生命般，与他混沌气海中吞噬祖符的紫金光芒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尘儿，这……”叶战看着那枚显然非凡品的晶体，忧心忡忡。
“收着吧，父亲。”叶尘将“星泪坠”紧紧握在掌心，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彻底沉淀下来，“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眼下，它至少不是枷锁。”他小心地将晶体收入怀中，与那枚沉寂的青铜残片放在一处。就在两物靠近的瞬间，青铜残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传递出来，旋即又归于沉寂。
“走！”叶尘眼神一凝，重新扶稳父亲。洛清雪的突然出现和离去，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打破了烂泥巷表面那病态的“平静”。他敏锐地察觉到，几道原本只是远远窥视的、充满恶意的气息，此刻正从不同的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然加速围拢过来！显然，洛清雪的威慑随着她的离开而消失，黑暗中的爪牙再次露出了獠牙。
他不再犹豫，低喝一声，混沌元力灌注双腿，《惊雷步》全力施为，却将雷音死死压制在体内，只余下鬼魅般的速度。他托着叶战，身形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残影，猛地翻过那道矮墙，一头扎进烂泥巷更深处、更复杂、也更危险的迷宫之中。
烂泥巷名副其实。脚下是深可及踝、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淤泥，混杂着各种难以辨别的腐烂垃圾。低矮歪斜的窝棚如同生长在烂泥里的毒蘑菇，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仅留下狭窄扭曲、仅容一人通行的“道路”。污浊的空气几乎凝滞，混合着粪便、腐肉和劣质酒精的刺鼻气味，令人窒息。昏暗中，无数双眼睛从窝棚的破洞、门帘的缝隙里投射出来，麻木、贪婪、凶狠……像暗处滋生的苔藓。
叶尘扶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他不敢走“主路”，只能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在窝棚之间更狭窄的缝隙里艰难穿行。叶战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发急促，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那枚“星泪坠”在怀中散发着持续的冰凉，勉强维持着他一丝清明。
“咳…咳咳……”叶战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身体佝偻下去，几乎要瘫倒在泥水里，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在昏暗中触目惊心。
“父亲！”叶尘心中一紧，连忙将他扶靠在一处相对干燥些的窝棚板壁上。借着远处一盏摇曳气死风灯投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到父亲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多年积郁的伤势，加上今日惊心动魄的逃亡和情绪的大起大落，终于彻底爆发了。
必须找个地方暂避！叶尘心急如焚，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周围。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沉寂的青铜残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远比之前与洛清雪玉佩共鸣时更灼热、更强烈的波动猛地扩散开，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发出无声的咆哮！
嗡——！
残片滚烫！一股无形的、带着苍茫古老气息的意念波动，如同涟漪般以叶尘为中心扩散开去。这波动极其隐晦，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察觉，却让叶尘瞬间头皮发麻，仿佛被无形的巨兽盯上！
几乎在同一刹那，烂泥巷深处，某个被厚重污垢和破布遮蔽的角落，一道微弱的、几乎与周围污秽融为一体的暗青色光芒，如同呼应般，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与青铜残片同源的气息！
“那边！”叶尘心脏狂跳，吞噬祖符在气海中发出兴奋的清鸣，紫金光芒流转加速，清晰地为他指明了方向——那暗青光芒闪烁的源头！
他不再犹豫，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把背起已近昏迷的父亲，朝着那黑暗污秽的角落，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冲了过去。身后，几道充满杀意的黑影，已然如附骨之蛆，悄无声息地切断了他们所有的退路，正从泥泞中急速逼近！
烂泥巷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瞬间将叶尘父子彻底吞没。只有怀中那枚越来越烫、震颤不休的青铜残片，和那枚冰凉沉静的“星泪坠”，在无边的污浊与杀机中，成为他仅有的指引与未知的依仗。风暴，已然在脚下这片最肮脏的泥沼中，无声地掀起了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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