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刻,大理寺后衙的石榴树被月光染成青白色。
江怜月攥着绣金帕子站在游廊尽头,望着谢砚舟伏案批卷的背影,珍珠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心跳轻轻颤动。这是她来京城的第七日,也是第一次在掌灯后单独寻他。
檀木屏风上的山水墨画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谢砚舟狼毫划过宣纸的沙沙声,竟比乱葬岗的乌鸦啼叫更让人心慌。
“表哥。”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砚台里的花瓣,“我有话想说。”
谢砚舟握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小团阴影。
他转头时,江怜月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那是连日处理陈案留下的痕迹,从前在扬州,他总爱笑话她“贪睡如猫”,如今自己却成了熬夜批卷的人。
案头的博山炉飘出沉水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教她临摹《女戒》时,也是这样的气味。
“可是想家了?”他放下狼毫,指节叩了叩桌上的茶盏,“明日让桃桃陪你去西市买些蜜饯,扬州的糖霜总比京城的细腻。”他的语气太过温和,像极了小时候哄她吃药的模样,却让她胸口发紧。
“不是……”江怜月往前半步,绣鞋碾过满地月光,鞋尖上的珍珠坠子蹭过青砖缝里的苔藓,“是关于……我们的娃娃亲。”
谢砚舟的身子明显僵住。案头的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将他墨色官袍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被风吹皱的画。
江怜月看见他喉结滚动,想起十二岁那年,她爬树摔断胳膊,他背着她跑了三条街找大夫,途中也是这般紧张的模样——可此刻,他紧张的是她要说的话。
“怜月,你该知道……”他起身走向窗前,玉带上的双鱼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越的响,“那是父辈定下的婚约,我从未……”
“我知道你从未承认!”江怜月忽然提高声音,帕子被攥得变了形,绣金并蒂莲在掌心里皱成一团,“可我从小就知道,谢家的二表哥该是我的良人。”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不想再压抑,“我学女工,学礼仪,甚至……”她顿了顿,指尖摸向袖中的《洗冤集录》,书角已被翻得卷起,“甚至学验尸,只为能站在你身边。”
谢砚舟猛地转身,烛火将他的震惊照得棱角分明,眼底却有她读不懂的复杂神色:“你不必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江怜月的眼眶突然发红,月光穿过窗棂,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碎的光,“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你连自小定下的婚约都不愿认。”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是林姝玥吗?”
窗外的蝉鸣忽然止了声,连夜风都似凝固了。谢砚舟的目光掠过她发间歪斜的珍珠步摇,落在她身后案几上的牛皮针包上——那是林姝玥从不离身的物件,包角的铜扣被磨得发亮,像极了她眼中的光。
他想起昨夜屋檐下,林姝玥咬着桂花蜜饯说“有些东西要用起来”时,眼尾微扬的模样,喉间忽然发紧。
“怜月,你值得更好的。”他避开她的目光,伸手拨弄窗棂上的艾草束,干枯的艾草叶簌簌落下,“林姑娘与我,不过是同僚之谊。”
“可你的眼神骗不了人。”江怜月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指尖抚过案头散落的卷宗,上面有林姝玥画的验尸图,墨迹未干,“就像我看你时,总是带着贪心。”
她忽然笑了,从袖中取出那支刻着缠枝莲的银簪——那是今早她从林姝玥案头“借”来的,簪头还沾着少许朱砂粉,“你送她的簪子,她总戴在鬓边。可我送你的帕子,你连打开都不愿。”
谢砚舟看着那支银簪,想起三日前林姝玥用它拆穿丫鬟下毒时的利落模样,簪尖挑开胭脂盒的瞬间,阳光在她眼底碎成星子。
原来有些心意,早已在不经意间表露无遗,只是他一直不敢承认。他转头看向江怜月,少女眼中的水光让他想起扬州瘦西湖的涟漪,当年那个追着他跑、吵着要学骑马的小丫头,终究是长大了。
“对不起。”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歉意,“我不能骗你,也不能骗自己。”
江怜月摇头,将银簪轻轻放在桌上,簪身与砚台碰撞出清响,惊飞了停在烛台上的飞蛾:“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她摸向发间的珍珠步摇,那是祖母亲自为她挑的嫁妆,每粒珍珠都经过精挑细选,“我原以为,只要我变成你喜欢的模样,就能留住你的目光。却忘了,感情从来不是权衡利弊的账册,也不是能靠学习得来的技艺。”
烛火忽然又爆了个灯花,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与谢砚舟的影子微微重叠,像极了一幅双人剪影。
江怜月想起这几日在验尸房,林姝玥教她用银针挑开毒疮时的耐心,教她辨别不同毒药气味时的专注,忽然觉得释然——比起困在深闺里等待一个不确定的婚约,她更愿意握着柳叶刀,在那些冰冷的尸体上寻找温暖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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