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深沉地笼罩着东宫。寝殿之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长长,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琥珀。
按照朱雄英“仙人托梦”的指示,烈酒兑水后散发的清冽气息与浓郁的醋酸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用浸湿的软布为他擦拭着额头、颈项与四肢,每一次接触,都能感受到那具小小身躯里传来的惊人热度。
起初,这法子似乎真的奏效了。
在酒精的挥发作用下,朱雄英的体温有了一丝微弱的下降。他那因高热而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些许。殿外,时刻关注着情况的朱元璋和太子朱标,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神色。
“看来俺大孙真是福星高照,有神仙护着。”朱元璋粗砺的掌心摩挲着腰间的玉带,声音里透着一丝后怕的庆幸。
朱标站在一旁,虽面带忧色,但眼中也多了一分希望。他凝视着殿门上厚重的布帘,心中默念着,只盼自己这聪慧得有些异常的孩儿能渡过此劫。
然而,这短暂的平稳,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诡异的宁静。
子时刚过,原本稍有安睡迹象的朱雄英猛地开始呓语,身体在锦被下不安地扭动。负责照料的宫女凑近一看,借着烛光,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将手中的水盆打翻。
只见朱雄英光洁的额头上、脸颊上,甚至脖颈处,都冒出了一颗颗细密的、针尖大小的红色疹点。那红色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死神种下的不祥之花。
“痘!是天花!发痘了!”
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叫划破了寝殿的死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快!快传太医!”
殿外,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朱元璋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太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殿内,身后跟着同样面无人色的朱标。
当他们看到床上朱雄英的模样时,两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朱元璋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皇帝,什么惨状没见过?可此刻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嫡长孙满脸红疹、在痛苦中挣扎的模样,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
“太医!太医院的废物都死哪儿去了!”朱元璋的怒吼声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震得整个宫殿都在嗡嗡作响。
以太医院院使刘淳为首的一众太医,连滚带爬地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汗不敢出。刘淳的胡须都在颤抖,他深知,这疹子一出,便是天花无疑。在他们眼中,这已是十死无生的绝症。先前他们诊断为“风寒”,如今这铁一般的事实,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整个太医院的脸上。
“皇……皇爷……”刘淳哆哆嗦嗦地开口,声音干涩,“太孙殿下此症,乃是……乃是天时疫疠,古称‘痘神’发威,非药石所能及也。臣等……臣等实在是……”
“实在是无能为力,是吗?”朱标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一向仁厚,此刻却也目露凶光,“养你们这群人何用?平日里之乎者也,说起医理头头是道,真到了紧要关头,就只会一句‘天命’来推脱吗!”
“太子殿下息怒!”另一位老太医连忙叩首,急于辩解:“痘症凶险,在于其毒火内炽。当以大黄、石膏等大寒之药清热泻火,方可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旁边立刻有人反驳:“万万不可!张太医此言差矣!殿下年幼体虚,高热至今,早已元气大伤。若再用虎狼之药,岂非雪上加霜,致虚者更虚?依老夫之见,当以人参、黄芪固本培元,扶助正气,方能与邪毒相抗!”
“胡说!此刻邪毒势大,若行进补,无异于抱薪救火!”
“你才胡说!正气不存,邪不可去,此乃医家至理!”
“庸医之见!”
“竖子之言!”
转瞬之间,这群本该是救命希望的太医,竟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为了“攻”与“补”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治疗方案吵得面红耳赤。他们引经据典,争论不休,却无一人敢上前开出一方确切的药剂。
因为他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治好了是侥幸,治不好,那可是要诛连九族的弥天大罪!
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光在殿中一闪,一股凛冽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都给俺闭嘴!”
皇帝的咆哮如同炸雷,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太医都吓得噤若寒蝉,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
“一群只会空谈的废物!”朱元璋的刀尖在刘淳的脖颈前一寸处停下,冰冷的寒意让刘淳几乎窒息,“今日,俺大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俺不光要你们的脑袋,俺要你们三族之内,鸡犬不留!”
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朱雄英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就在这绝望的氛围中,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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