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的争吵,已然进入了白热化。
文官集团与藩王集团,如同两头被激怒的公牛,互不相让,言辞愈发激烈。唾沫横飞之间,已然从国策之辩,上升到了意气之争。
“尔等名为皇子,实则包藏祸心!其行可诛!” “尔等名为忠臣,实则空谈误国!其心当诛!”
御座之上,朱元璋的脸色已是铁青。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如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够了!”
皇帝的怒吼,让整个大殿为之一颤。所有争吵的官员与藩王,皆是心中一凛,齐齐跪倒在地,不敢再多言一句。
“吵!吵!吵!除了吵,你们还会干什么?!”朱元璋须发微张,龙目圆睁,“一个说要削权,一个说要放权!咱的大明江山,就靠你们这群人,用嘴皮子来治理吗?!”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之中,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年,动了。
朱雄英缓缓走下丹陛,来到大殿中央。他没有理会那些跪伏于地的官员与王叔,而是对着御座之上的朱元璋,深深一揖。
“皇爷爷息怒。”他的声音清朗而沉静,仿佛一股清泉,注入了这片焦躁的空气之中,“诸位大人与王叔,皆是为国考量,只是所处之位不同,所见之景亦不同,故而争执不下。孙臣,或可为皇爷爷,为诸位,拨开云雾,共观全局。”
朱元璋看着自己这个从容不迫的大孙,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沉声道:“讲!”
朱雄英没有立刻开始长篇大论的辩说。他只是对着殿外,轻轻拍了拍手。
很快,十几名身着格物司制服的年轻官员,抬着几件用黄布覆盖的巨大物件,走入了奉天殿。这阵仗,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黄布被揭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第一件,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沙盘。沙盘之上,山川、河流、海洋、岛屿,被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准与立体的方式呈现出来。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舆图,而是一个微缩的、真实的世界模型。
第二件,是数块高大的黑漆木板,上面用白色的粉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表格与符号,令人眼花缭乱。
第三件,则是一尊缓缓转动的、绘制着五大洲四大洋的地球仪。
“这是……”
无论是藩王还是朝臣,都被眼前这些新奇的物事所震惊。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直观的“论政”方式。
“诸位,”朱雄英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细长的白蜡杆,“我们今日之争,其核心,无非‘权’与‘利’二字。”
他先是看向以任淳为首的文官集团:“诸位大人忧心,藩王权力过大,会耗尽国库,尾大不掉,最终为祸社稷。此为远见,亦是至理。然则,诸位可知,我大明开拓海外,其利,究竟有多大?”
他的白蜡杆,点在了沙盘上那座小小的“台湾岛”模型之上。
“以台湾为例。去年,台湾总督府上缴朝廷之‘宗主税’,折合白银,共计二十万两。而朝廷为维持台湾驻军及官府之开销,总计不过十万两。一进一出,国库净入十万两白银!”
他转向那块写满数字的木板,上面正是台湾的详细收支账目。
“这,还仅仅是第一年!随着官屯开垦,商路拓展,未来十年,此利将增至五十万两,百万两!请问诸位大人,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吗?”
他又指向地球仪,缓缓拨动。
“再看南洋。我大明一匹上好的苏杭丝绸,在我朝内,售价不过十两白银。经由海路,贩运至泰西诸国,其价可达百两黄金!十倍之利!这中间的差价,如今尽入那些南洋土王与西夷商贾之手。若由我大明皇家海洋商社统揽此贸易,每年可为国库增收几何?千万两?还是两千万两?”
“以千万之利,来养数万之军,来固万里之海疆。请问诸位,这《条例》给予藩王的,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权力,还是为大明赚取无尽财富的钥匙?”
一番话,没有一句空洞的道理,全都是冰冷而无可辩驳的数字。那些刚刚还在痛斥“糜费国帑”的官员,此刻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以为的“天下”,与这位皇太孙眼中的“世界”,其尺度,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朱雄英又转向以秦王为首的藩王们。
“诸位王叔抱怨,朝廷束缚过紧,权力不足,难以在海外立足。此亦是实情。然则,王叔们可曾想过,你们真正的依靠,究竟是什么?”
他的白蜡杆,在沙盘上,从南京城出发,划出了一条条通往东瀛、安南、麻六甲的红色丝线。
“是这源源不断的航路!是船队中悬挂的大明龙旗!是格物司研发的新式火炮与战舰!是没有大明,你们在海外,便是无根之萍,无源之水!随时可能被当地土着,或是更强大的西夷势力所吞噬!”
“《条例》中‘世子入京’,看似是束缚,实则是为了让未来的藩王,与我大明血脉相连,永不生分!‘商社入驻’,看似是分利,实则是为你们带去最先进的商品、技术与信息,让你们的藩国,永远走在时代的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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