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块烧透了的火炭.
沉沉坠在西边楼群的缝隙里,泼洒下最后一片滚烫的橙红,把庆海市老城区这条名叫“烟火巷”的狭窄街道浸泡其中。
空气里塞满了各种气味。
叶东就在这片浑浊的“烟火”里,守着巷子最深处、紧挨着公共厕所和垃圾转运点的那个小小摊位。
一块用褪色红漆写着“正宗草原风味·叶记烧烤”的旧木板斜靠在油腻的三轮车旁,几乎被旁边炸臭豆腐的冲天味道淹没。
三轮车车斗里,胡乱堆着几袋的廉价竹签、几包散装辣椒面孜然粉, 还有一个沾满油污的破旧手机。
车斗前方焊着个铁皮烤炉,炉子里炭烧得半红不黑,吐着呛人的青烟。
炉面上,十几串肥瘦相间、边缘已经烤得有些发焦的羊肉串,正冒着细微的油泡。
叶东穿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老头衫,外面套着条被油烟浸透的深蓝色围裙。
汗水顺着他鬓角流下,滑过嘴角和下颌线,最后砸在铁皮炉沿上,“嗤”地一声,腾起一缕的白气,连个水印都留不下。
他手里捏着把铁夹子,动作带着一种生涩。
翻动肉串时,手腕绷得笔直,仿佛那不是夹子,而是他庆华大学经济系,毕业答辩时握着的激光笔,
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紧张。
几滴热油从肉串上溅起,落在他裸露的小臂上,烫得他猛地一缩手,眉头狠狠拧在一起,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老板!老板!”
一个穿着花衬衫、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敲着三轮车板,
“磨叽啥呢?二十串羊肉,十串板筋,五串腰子!快点!啤酒都下去半箱了!”
叶东猛地回神,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油腻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
“好…好的,马上就好,您稍等。”
声音有些干涩发紧。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一把生肉串,铺在炉面上。
冷肉遇上高温铁板,立刻爆出密集的“滋啦”声,油烟瞬间升腾,猛地扑了他一脸。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被呛了出来。手一抖,几串肉滑落,掉在炉子边沿的炭灰里,裹上一层黑灰。
“哎哟喂!怎么搞的!”啤酒肚男人嫌弃地撇撇嘴,
“大学生啊?我看你这手艺,白瞎这羊肉了!利索点行不行?等着下酒呢!”
旁边几个光着膀子、身上纹龙画虎的年轻混混哄笑起来,其中一个黄毛怪腔怪调地学舌:
“大学生?哟呵,高材生烤串儿?新鲜呐!”笑声像砂纸一样刮擦着叶东的耳膜。
叶东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那些嘲弄的眼神,用夹子飞快地把掉在灰里的肉串夹起来,也不管脏不脏,胡乱拍打两下就扔回炉子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屏蔽掉周围的嘈杂和目光,目光落在烤炉边缘那几道细微的裂痕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几个月前。
庆华大学经济系,那个被无数光环笼罩的名字。
窗明几净的阶梯教室里,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分析着国际金融市场的波动趋势,
台下是教授们赞许的目光和同学们羡慕的注视。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正好,绿树成荫,仿佛整个世界都铺展着金光大道,只等他意气风发地踏上去。
毕业论文答辩时,他逻辑清晰,数据详实,主答辩教授甚至拍着他的肩膀说:
“叶东,思路开阔,见解独到,未来可期!金融街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未来可期……”
叶东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
毕业即失业。
一场席卷全球的经济寒潮,比他预想的任何金融模型都要冷酷无情。
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偶尔几个面试,HR看着他那份漂亮的成绩单和项目经历,眼神里带着惋惜,
最终却都变成一句冰冷的“很遗憾,我们目前岗位已满”或者“我们需要有三年以上相关经验的”。
金融街的光鲜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连条缝都没留。
积蓄像烈日下的冰块,飞速消融。
房东催租的电话一次比一次难听。
当最后一笔钱交了押金租下这个靠近厕所的摊位时,叶东站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转运点旁边,
看着三轮车上那块写着“叶记烧烤”的破木板,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尊严扫地”。
“喂!发什么呆!”啤酒肚男人又敲了敲车板,语气更加不耐,“烤糊了!都冒黑烟了!你到底会不会烤?”
叶东猛地惊醒,这才发现刚才走神,炉子上几串肉的外层已经焦黑一片,散发出难闻的糊味。
他慌忙用夹子去翻,动作更加慌乱,差点又把肉串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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