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好了!”一个领头模样的胖衙役叉着腰,腆着肚子,声音尖利地吆喝着,唾沫星子四溅,“朝廷有令!金人猖獗,北疆不宁!为保境安民,特加征‘防秋助饷’税!每亩地,在原税基础上,再加两成!各家各户,按丁口算钱!限期十日,缴到县衙户房!逾期的,嘿嘿…” 他阴笑两声,掂了掂手里挂着的、油光水滑的皮鞭,“可别怪爷们儿手里的家伙不认人!”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低的咒骂。
“又加税?!去年才加了‘花石纲’的摊派,这刚喘口气…”
“两成?!这…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家里的谷子交了去年的税,剩下的连种子都快不够了!”
“保境安民?呸!金人还在北边打辽狗呢,离咱们十万八千里!我看就是当官的又想搂钱了!”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没看告示上盖着宰相的大印吗?听说是东京城里那位耿相公亲自下的令!”
“耿相公?”旁边一个瘸了条腿、穿着更破烂军服的老兵,拄着根木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嘲讽,“狗屁的保境安民!我在北边跟辽狗干过仗,那帮女真蛮子比辽狗狠十倍!朝廷不想着怎么练兵打仗,就知道加税?加税能挡住金人的铁蹄?我看是加税给金人当贡品还差不多!”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在底层兵卒中流传的愤懑。
“老胡头,你少说两句!”旁边有人赶紧拉他,“当心祸从口出!”
杨靖的脚步没有停顿,像一块沉默的礁石,逆着这惶惶的人流,朝着县城方向走去。那些议论,那些咒骂,那些关于“耿相公”、“加税”、“金人”、“贡品”的只言片语,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耳朵,印证着他心底那个早已冰封的认知。
他腰间空空如也,那块象征着过往荣耀与牺牲的副都头腰牌,已化作青石板缝隙里染血的碎铜。但此刻,一股比那腰牌沉重百倍、冰冷千倍的东西,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县城门口,比往日多了几个持着水火棍、神情紧张又带着几分凶狠的衙役。城墙上新贴的告示墨迹未干,正是那加征两成税的“钧令”。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被衙役推搡着,哭喊着被拖走,大约是交不起旧税,如今又添新债的可怜人。
杨靖的目光扫过城墙,扫过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最后落在城内最气派的那座宅邸方向——刘员外家。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簇新公服、胸前挂着他染血荐书的九岁孩童,那稚嫩的脸上,或许正带着懵懂的笑容,把玩着新得的鹰隼或猎犬。
“爹说这位置给个军汉可惜了,不如给我养鹰逗狗。”
“加征‘防秋助饷’税两成!限期十日!”
将军染血的护身符…战场上弟兄们倒下的身影…门房油滑的笑脸…孩童身上的公服和荐书…衙役挥舞的皮鞭…老兵的怒骂…耿相公的“钧令”…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事实:在这个重文抑武、士绅豪族当道、朝廷苟且偷安、视武夫如草芥、刮地皮以媚敌的大宋,像他杨靖这样的人,用命换来的功名,可以轻易被一个九岁稚童夺去取乐;他们用血肉守护的边疆,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盘剥;而朝廷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相公们,想的不是如何御敌卫国,而是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去向那磨刀霍霍的豺狼摇尾乞怜,换取片刻虚假的安宁!
这,就是大宋的规矩!
杨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比北境最深的冻土还要酷寒的扭曲。他按了按腰间那被旧军袍掩盖住的刀柄,粗糙的鲨鱼皮鞘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
他没有进城。而是转身,朝着县城外那片荒芜的河滩走去。那里,曾是他们这些本地军户子弟年少时习武角力的地方。
阳光依旧惨白,照在他高大却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上,在地上拖出一道沉默而决绝的长影。风吹动他破旧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一面残破的战旗。
他需要磨刀。
磨快那把尘封已久、却注定要饮血的战刀。
这大宋的规矩,是时候用刀锋来重新丈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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