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莺阁内瞬间乱成一团。靡靡之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杯盘落地的碎裂声、女子的惊呼声和男人们被搅了好梦的怒骂声。
后楼最幽静奢华的一间临水雅阁内。
窗户半开,外面是汲河浑浊的流水和几艘停泊的画舫。屋内熏香袅袅,暖意融融。县令周茂才,一个年约四十、保养得宜、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此刻只穿着一件松垮的丝绸里衣,敞着怀,露出微凸的肚腩,正眯缝着眼,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他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玉酒杯,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醺然和满足。
他面前,一个穿着轻薄纱衣、怀抱琵琶、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莺莺),正轻拢慢捻,朱唇微启,唱着一支缠绵悱恻的江南小调。声音婉转,眼波流转,带着勾魂摄魄的风情。
周茂才听得摇头晃脑,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另一只手不老实地在莺莺滑腻的肩头摩挲着,显然沉醉在这温柔乡里,将什么县衙公务、朝廷加税、北疆烽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人~莺莺这一曲唱的可好”,娇滴滴地依偎过来,纤纤玉指拈起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就要往周茂才嘴里送,“您说,奴家这新学的曲子如何?”
“好!好极了!莺莺的小嘴儿,比那黄鹂鸟还好听…”周茂才嘿嘿笑着,张嘴去接。
就在此时——
“砰!”雅间的门被猛地撞开!
王妈妈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后面跟着同样面无人色的小六子。
“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王妈妈声音都变了调。
周茂才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洒了一身。他勃然大怒,猛地坐直身体,指着王妈妈和小六子厉声呵斥:“混账东西!谁让你们闯进来的?!活腻歪了?!滚出去!”
“大人息怒!息怒啊!”王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顾不上许多了,带着哭腔喊道,“是…是衙里的小六子!有…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刘家!刘员外家…昨夜…昨夜被强人屠了满门!庄子也被烧杀抢掠了!县衙急报!请您即刻回衙啊!”
“屠…屠门?!刘家?!”周茂才脸上的怒意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惊骇取代,那点酒意瞬间化作冷汗浸透了里衣。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软榻上弹了起来,声音都劈了叉,“哪个刘家?!可是…可是李彦邦李相公连襟的那个刘家?!”
“就是他家啊大人!”小六子也噗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周流儿是周家的家生子,跟着周茂才来汲县上任已经四年了。“大人,案子太大,恐怕汴京那边不会轻易糊弄过去。爷还是早做打算”
后面的话小六子不敢说,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要是敢耽搁,头上的乌纱帽,甚至脖子上的脑袋,怕是都保不住了!
周茂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扶住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指着地上散乱的官袍和幞头,声音嘶哑、语无伦次:
“快!快!更衣!快给本官更衣!”
“备轿!不!备马!快备快马!”
“回衙!立刻回衙!”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听曲狎妓的悠闲模样,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即将大祸临头的绝望。
莺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瑟缩在一旁不敢出声。王妈妈和小六子手忙脚乱地帮周茂才套上官袍,戴上幞头,那绯色的官服此刻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半分威严,反而衬得他脸色更加灰败,如同套上了一件寿衣。
周茂才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被搀扶出雅间,踉跄着奔下楼。翠莺阁里那些被惊扰的客人和姑娘们,都躲在门缝后面,用惊疑、好奇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太爷,此刻是如何的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这片温柔乡。
当他冲出翠莺阁的大门,清晨带着凉意和恐慌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时,周茂才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望向县衙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通判那张震怒的脸,看到了李彦邦李相公从东京投射过来的、足以将他碾成齑粉的冰冷目光,更看到了自己仕途…乃至性命的终点。
“快…快走!”他嘶哑地催促着,跌跌撞撞地爬上小厮牵来的马,甚至来不及坐稳,就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驮着这位魂飞魄散的县令大人,在汲县清晨刚刚开始喧闹、却又被恐慌笼罩的街道上,朝着县衙的方向亡命狂奔而去。马蹄声急促慌乱,敲打在青石板上,像是在为他敲响最后的丧钟。
而此刻,在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茶摊上,杨靖和小五正慢悠悠地喝着粗茶。杨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茂才狼狈奔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这“热闹”,果然没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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